书城政治话说向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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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你在北京有众多的‘后盾’”

——访著名书籍装帧艺术家张慈中在我国书籍装帧艺术界,张慈中先生无疑称得上是位“大腕”。只要我们留心回顾他走过的艺术道路,自然会发出啧啧赞叹:建国之初,他就参加了《毛泽东选集》的装帧设计、中国向外国元首递交的国书“大使证书”的设计和印制国徽标准样的工作;后来,他又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列宁全集》、《斯大林全集》、《李大钊选集》、《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等重要图书制作了一件件庄重、典雅的“外衣”;1958年,又被选中担任《红旗》杂志的封面设计。更值得称道者,中国第一部大百科全书的总体设计,也是出自他的手笔!欣欣然,他还为装潢《资本论》和《随想录》冥思苦想,为“打扮”《中国出版年鉴》、《当代中国丛书》、《中国新文艺大系》和《中国现代学术经典》而绞尽脑汁。据不完全统计,20世纪50年代至今,他为“人民”、“文学”、“三联”和“大百科”等四十多家出版社设计的图书封面达上千种,并多次获奖。就在几个月前,曾下放向阳湖的杨德炎先生得知我性好藏书,热情寄来一本富丽堂皇的《商务印书馆百年纪念书画集》,我打开一看,书名是请赵朴老题的字,封面设计呢?还是张慈中。

同商务老总杨先生一样,张先生对咸宁和咸宁人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文革”中期,他带着妻子余美珍和儿子辰五、女儿姗姗,随人民出版社的同事下放文化部干校,在汀泗桥的凤凰山“安家落户”,度过了一段“亦苦亦乐”的日子。近年来,打听到他家的地址后,我便陆续寄去不少有关开发向阳湖文化资源的文章,请他指正。张先生很快回信说:“当年文坛群星蛰伏向阳湖,在华夏文明史上从未有过,以后也不可能有了。你组织当年亲历者将这一特殊历史现象以各种形式记载下来,确是一件有意义的文化建设,搞好了,是一份文化史实遗产,留给后辈有用。”因此,当他在电话里听说我已从鄂南远道来京,表示也正想见见我。于是,在一个满天星辰的晚上,张先生特地放下手头紧张的工作,欢迎我来到他的“大雅之堂”。

健谈的张慈中他早已年过古稀,虽然看起来面部显得过于清瘦,但精神特好,和人聊天莞尔一笑时,眼镜里还会折射出祥和之光,加上半秃顶的脑门背后留着一头稀松的长发,让人体会出一种老艺术家特有的“派”。不过我觉得,最能说明张先生“神韵”的,还是他家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幅友人赠书“腕底春风”。

回忆起咸宁往事,张先生首先提到的是另外两位“腕”级美术设计家邹雅和曹辛之,他叹息前者从干校回京不久因公殉职,后者也于前年积疾而终。我接过话题,说自己曾读过王以铸先生的《咸宁杂诗》,其中“记合作山水图事”有云:“欲别凤凰山,拟写凤凰图。同志三五人,经营费工夫。每有新意出,叩门辄相呼。落笔凝意匠,粉本(草稿)十幅余,慈中工点染,道弘擅行书,图成双美具,况兼意义殊。后值老邹来,为我裱清糊……”张先生听了补充说,邹雅担任过人民美术出版社副总编辑和北京画院院长,曹辛之是中国版协装帧艺术研究会会长,两人在同行和读者中留有不少“口碑”,真是令人怀念。

就在这时,一串电话铃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原来是张先生的女儿(现在京城某汽车集团工会任职)得暇问候父亲。老人十分高兴,正好顺便叫她“和咸宁的同志叙叙旧”。我连忙按下电话上的“免提”键,开始记录,没想到这位大姐不谈则已,一打开话匣就聊了半个多小时。她诚恳地说:“我一直视咸宁为第二故乡,因为它给我的教育不少。农村同学淳朴、自尊和以诚待人,影响了我们城里来的学生……”她当年16岁,在汀泗中学初中“插班”读书。1970年4月22日,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上天,同学们闻讯后热烈欢呼的情景,至今还浮现在眼前;她还担任过宣传队长,和同学们奔赴向阳湖大坝的工地上,为上万民工演出样板戏片断,受到好评;她也曾“为北京来的同学挣面子”,在乍暖还寒的初春,第一个挽起裤腿,赤脚跳下泥塘,担淤泥用于积肥;因劳动有感,她在一篇作文中真诚地写到:“人的衣服脏了,可以洗;人的思想脏了,会变修”,被老师打了最高分,当作范文宣讲。在校才一年多时间,她和乡里的老师、同学结下了难舍难分的情谊,听说她按政策规定,要提前调回北京,全校师生一齐赶到汀泗桥车站送行,有几个和她要好的女同学还与她抱头痛哭……

张先生听罢,笑道:“这可是干校的人难以享受到的最高待遇,我们后来返京可没这种场面!”看得出来,张家的“父女情深”非同一般。他认真仔细听完我们的对话,然后激动地对女儿说:“姗姗,你今天谈了这么多,说明你没忘掉过去,我感到欣慰。爸爸没有留给你什么东西,但你和我一起在咸宁呆过,这也是一笔财富!因此,我送你两句话:人生在世,一是要勤奋。每个人的智慧都从努力中来,人家不愿做的,你做;人家没干过的事,你敢干。不懂就学,不懂就问,自找苦吃,才能不断提高自己。知识的矿藏太丰富了,就看你有无兴趣吸收,人生历程贵在不停步,一直走到头。二是千万不要忘记你周围的人。一个人在社会上要靠大家的支持才能成功,周围的人都和自己有密切关系。我们与人打交道,只要你讲奉献,总会得到回报。我的才学也不是从大学学来的,而是博采众长吸收来的……”

我还是第一次被这种“现场授课”的场面深深打动,由于是“亲情的倾诉”,便不存在半点说教的意味。张先生放下电话,接着对我说:“我们在咸宁的三年,可谓弹指一挥间,但对咸宁的风土人情,一草一木留有深刻印象。例如,当时上面组织送戏下乡到农村,四周村邻的男女老少纷纷赶到,那种热闹的场景,是在大都市里难以想象的。还有咸宁的熏鱼、腊肉和米酒,独特的香味令人回味。所以,我总觉得,一个文化人应该有自己的民族感情,都是自己的同胞,为什么城里人和乡里人有隔阂呢?农民不种田,你城里人吃什么呀!”我插话道:“近两年我采访了不少下放向阳湖的文化人,他们都有同感。”张先生便笑道:“我看了你写的系列文章,年长的和知名的基本上都找到了,你这是‘抓大放小’,做法是对的,但思路还可以更宽一些。你有了好的‘点子’,还要细心、实干。我曾向人民出版社社长薛德震同志建议,‘什么时候你开个头,联合联合,我们去咸宁搞‘文化扶贫’,也为当地建设作些贡献。’因此,你热心于向阳湖文化这项事业,可以说在北京有众多的‘后盾’!”

张先生的支持和鼓励,使晚辈倍感亲切。我又介绍了自己正在抓紧编写两本书(《向阳情结——文化名人与咸宁》和《向阳湖文化人采风》),想请他拨冗设计封面及装帧。我十分幸运,老人不仅马上爽快答应,还风趣地对我说:“一个人从早到晚都离不开我们搞美术设计的,早晨起床刷牙,牙膏上就有设计;抽烟,烟盒上的图案少不了美工……所以,我一向强调,搞美术的要重视书籍装帧,使其‘长相’动人、迷人,让人一见钟情,非掏钱买不可。这就要求设计内涵的意境要深,经得起品味。如果一本书内容好,设计不对路,读者也会倒胃口的。我国有几千年文化,现在国际之间的文化交流日益频繁,搞书籍装帧更要不断追求高质量,要有为国争光的气度。”

张慈中题词装帧艺术家不愧为信守诺言的君子,我回温泉不多时,他就挂号寄来两书的封面设计,并谦虚地征求我的意见。我欣赏之时,爱不释手,感到一股清新、淡雅之风迎面袭来。可不是吗?因为两书各有上、下册,在设计封面时,张先生别出心裁,考虑既可单一看,又可上下册放在一起看,使四本书连成一个大整体,而在风格和情趣上讲究一致。于是,他避免当前不少设计家喜用时尚色彩和繁琐表现手法,以朴素、清淡的艺术品位为主,以黑白强烈交叉为神,画面用简单的素抹,比拟6000余名文化人20多年前的旧情旧景和当前的精神气质。这样,《情结》(曹禺题字)上下册封面的图案便分别是,阳光下的向阳湖,文化人正在放鸭或牧牛;《采风》(张光年题字)上下册封面展现的是“竹影摇风”和“劲松新秀”,寓示着文化人的高风亮节和坚贞品格。

严谨、认真、负责的张先生还附信说,他已向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陈早春和责任编辑建议,希望《采风》一书出版时,附上采访对象的近照,使老同学、老同行、老朋友和新读者都增添一份深情和亲近感。末了,还题写了一幅字:“水波竹影向阳湖,不是故乡似故乡。”张先生的这一片丹心,都是因为那段解不开的“向阳情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