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阳光像微笑一样和煦,观澜高尔夫球场的果岭闪着明净的光泽,清新的和风沿着缓坡,徐徐吹动碧绿整洁的草坪上,不时有几只画眉或布谷鸟落下来,时而骄傲地跳来跳去,时而想从草地上啄出点什么。
方哥和王连富都穿着白色短体恤,在悠闲地打着球。
“方总,按道理,咱们两家的谈判还在进行中,我是不好来陪你打球的呀!”王连富昨晚接到方哥的球约,本想借故推辞掉,因为他不想让范胜轩认为,自己与谈判对手打得火热,但杭雁力劝他赴约,他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杭雁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运动装,透着逼人的青春活力,在翠绿的草坪上显得非常夺目。她的耳朵里挂着ipod的耳机,边听着迈克尔杰克逊的纪念版歌曲,边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她对迈克尔杰克逊不太了解,但这位巨星前一阵子刚离世,引起了一股纪念浪潮,杭雁因此发现了这位摇滚之王,不由自主就迷上了他。
“我们可不是两家人呀!”方哥刚把一个球对着阳光打到湖里,索性不再打球,转过身认真对王连富说:“好歹,我现在还是恒佳的股东嘛!另外,我约你来也不是为了谈这件事。”
“哦,是吗?很好呀!不过,我也想和你谈谈这件事呢。”
见方哥开始谈起正事,王连富也对打球没了兴致,三人坐着球车,来到湖边的咖啡座里,找了一把大太阳伞下坐定,小姐很快端来了凉茶。
“怎么?董事长还有话跟我说?”方哥双手捧着凉茶,故作惊讶地既看看杭雁又看看王连富。
杭雁已经取掉了耳机,冲他浅浅一笑。这个充满阳光的笑意,使方哥想起了中学时暗恋的偶像,在一次那位少女正在窗台下读书,方哥路过时,也抬起头冲他浅浅一笑,至今三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不知道那少女的名字和音讯,但那笑容却刻在他的心田。
方哥知道,这一刻杭雁的笑容,也将深深铭刻他的心底。
“方总,我冒昧地问一句,您在爱西的年薪是多少?”虽然王连富和方哥关系已经很近,但他一直觉得对方是外企的人,按照西方人的传统,没有问过方哥的收入。
“啊?我只是和他们合作,为他们提供咨询之类的服务。”方哥谨慎地回答道。他对王连富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
“那么这次爱西参股恒佳,同样也是提供咨询?”王连富问话之后,又自己点了点头。他一直觉得方哥围绕在查理欧的身旁,是他的左膀右臂,也起很大的决策作用,但没想到方哥实质上只是个咨询者,现在他倒犹豫了:是不是该把回扣的事跟方哥提呢?
杭雁在一旁看出了王连富有心事,就好奇地问:“舅舅,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哦,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们中午要到哪里去吃饭?还想再去溜冰吗?”王连富觉得自己还没考虑好,就把话题岔开了。
“嗯,我们要去吃一顿好的。舅舅,得您请客。”杭雁故作神秘地笑笑:“因为方哥有好事告诉您。”
“哦,是吗?方总,有什么好事呀?说来听听。”
王连富看到杭雁提起方哥那种亲昵的流露,感到是否他们俩的关系走得太近了,也许该给这小丫头提个醒。
“还是小雁说吧,她都知道。”方哥笑着双手往外推。
于是杭雁当仁不让地将方哥的整个计划,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并且把她质疑过方哥的问题,以及方哥的回答,也一一重点做了说明。
杭雁讲得不快,王连富不仅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而且还前后左右反复审思,等到杭雁讲完,他才喝了口凉茶,沉吟着说:“这个计划吧,倒是不错。问题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让两个人的耳朵都伸长了:方哥很担心他会问出让自己无法应对的问题;杭雁怕他会发现一个一个破绽,否决了这个计划,使她与方哥之间的关系蒙上阴影,她现在已经坠入了爱河。
王连富摸着圆圆的下巴,慢悠悠地用谴责的口吻说道:“问题是,这么好的消息,你昨天晚上怎么不告诉我呢?”
“其实,我也想告诉来的,但方哥担心您听了会睡不着觉,所以没让我告诉您。”杭雁见舅舅高兴,一脸兴奋地叽叽喳喳开了:“这倒好,憋得我一晚上没有睡她。”
王连富认真地站起来,伸出右手:“方总的考虑很周到。如果我昨晚听到了,确实会睡不好觉,那我们就不能享受这个美好的上午了。”
方哥紧紧握着王连富的手,心花怒放。在这一刻,他突然感到,自己很希望王连富到时能把15亿的本息如期还给爱西,他不愿意破坏了自己和这家人,尤其是杭雁的关系。
“来来来,方总,坐,我也有事跟你说。”王连富说完回扣的事,诚恳地对方哥说:“虽说咱们已经是自己人了,这也是我和老范的一点心意吧。方总,你回去和欧总商量一下。”
三个人谈完,王连富结了帐,就朝门口走去。
刚到停车场,王连富将奔驰的后备箱打开,让球童把球包放进去,一辆婚纱摄影的面包车,开到附近停下,一对盛装的准新郎新娘,从车上下来。
杭雁看见穿黑色礼服的准新郎不是别人,正是武锐锋,她下意识地朝奔驰车旁躲。
方哥一抬头,正看到武锐锋一脸不屑地盯着他。旁边穿白色婚纱的新娘还没有看得特别仔细,武锐锋就被她高兴地拉走了。留在方哥心里的,只有他回头刺过来的,一道利剑般愤怒的目光。
在回程的路上,方哥和杭雁都坐在奔驰车的后排,他好奇地问:“刚才那个,好像是你们的武总吧?”
“是呀!”杭雁倨傲而冷淡地回答道。
“他身旁那个新娘,我看了特别眼熟,但没想起是谁。”方哥在圣廷苑酒店和查理欧一起见过夏琳,他对人很敏感,而且记性也很好,照理是应该能认出夏琳的,但中国式的新娘化妆,常常能把女孩都化成一个模样,所以他猛一打照面,没有认出来,只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是说夏琳啊,她在公司负责销售培训,你可能没见过。”杭雁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她不知道武锐锋什么时候又和夏琳重归于好,而且居然来拍婚纱了,她也懒得去想这些事,对她来说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哦,夏琳啊!这姑娘可真了不得,”王连富边开车,边炫耀自己公司的宝贝:“你别看她年轻,去年可从你们爱西嘴里,夺了个5000万的订单过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方哥的脑袋“嗡”地一下:他现在知道,武锐锋射向他的目光,为什么象剑一样扎人了。
当天夜里,方哥来到查理欧的套房,向他汇报与王连富洽谈抵押借款的事:“他很高兴,一点也没有怀疑。”
查理欧难以察觉地笑了一下:“我们这种级别的人,制订出来的方案,他怎么可能察觉出来呢?”
这话方哥虽然不爱听,但却没往心里去:“老王还主动提出,要给我们回扣。”
查理欧听完方哥的转述,这回真是大声笑了:“哈哈,他们又要故伎重演了,好呀!”
查理欧不禁得意洋洋地在地毯上来回走动:“按照惯例,这意味着我们的报价,离他们的目标已经不远了。如果离的太远,没有成交的可能性,他们是不会开出回扣方案的。”
他走着走着,忽然在方哥面前停下来:“你说,我们能不能接受他们的好意?”
在方哥看来,有钱收当然多多益善,但这事他拿不了主意,所以也没太考虑:“我想,如果爱西的报价还有操作空间,我们也不妨灵活处置。”
“我们的价格已经报给总部了,还能有什么操作空间?”
实际上,查理欧作为爱西这场收购的前线指挥官,手里还是掌握一定的自由决策权,但他担心方哥与对方的关系很密切,尤其是和杭雁,可能口风把得不紧,因此一个字也没有向方哥透露,反倒苦口婆心劝说方哥:“他们的回扣你也敢拿?恒佳是些什么人呐,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在乌州的遭遇?那次我什么好处也没落着,就被他们抢去了5000万订单。”
查理欧这一说,倒提醒了方哥:“哎,你还别说,我今天正好碰到那个女的了,好像正准备和武锐锋拍婚纱照。”
“嗯,咱们也得抽时间,请小武一起吃个饭了,上次没把他请去美国,对我来说一直是个遗憾。”查理欧对武锐锋非常欣赏,总是想笼络他、培养他对爱西的好感。
“我可能做了件错事,”方哥犹豫了很久,但还是坦然说明了自己在上次请武锐锋吃饭时,将乌州的事不小心告诉了他,没想到夏琳竟然是武锐锋的准新娘。
“啊?你当时是怎么说的?”查理欧顿时跑到方哥面前,紧张地盯着他,那架势就差揪住方哥的脖领子了。
“我说她跟你上了房间,然后把你迷倒了。”方哥自知理亏,嗫嚅地为自己辩护道:“应该没什么影响吧,他们不都准备结婚了吗?”
“他们两人的事,我不知道。但你想想,如果我在你的面前,说杭雁和咱们亚太区总裁比尔上房间,迷倒了他,你是什么感觉?”查理欧简直太义愤填膺了,他讨厌透了方哥的多嘴多舌:“你会不会恨透爱西,恨透我?”
查理欧边吼着,边在房间里急速兜着圈子:“爱西为什么要收购恒佳,不就是看上了它廉价的研发能力吗?爱西如果花100块收购恒佳,那范胜轩值30块,武锐锋至少值20!你以为我会看上那些土地、厂房?我跟你说,没有合适的人,那些东西只是一些死东西,不能算资产。你倒好,你居然把我们看中的最重要的资产,搞得对我们不满,你这是在让我们的资产大大贬值!”
说到这里,查理欧愤怒地挥着拳头:“老方,你今天说的这件事,至少让爱西损失了5000万,得补救,得赶紧补救!”
方哥从未看到查理欧如此愤怒,他在急风暴雨式的叱责中,暗暗地想:我以前只觉得与官员的关系很值钱,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技术人员,在查理欧的眼里居然价值千金?
终于等到查理欧脾气发过,方哥陪着笑脸说:“这个问题我一定去妥善解决。不过我们既不打算接受他们的回扣,也不愿意加价,难道就和恒佳这么僵着?”
谈判实际上就是双方不断向对方妥协、靠拢的过程,只是有时一方让多一点,一方让少一点。
查理欧的心里有很多套向恒佳让步的方案,现在他看恒佳愿意给回扣,感觉双方的目标相差不远,他就不愿再加价,而只想选择一个让步更少,甚至基本不让步的方案。
他向方哥说明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直说得对方心服口服。
深圳东部连绵着大大小小美丽的海滩,离城市近的,如大小梅沙,常常到了周末就会爆满。有车一族就会跑到更远的沙滩,如东涌、西冲。
市里有钱的实力单位,如国土、银行、公安等部门,则会占据一些风景秀丽的山头或海滩,修建内部培训中心或度假村。这种隐形的接待机构,虽然提供五星级酒店的服务,但不对外开放,不像酒店那样,高贵的客人来了,会不得不和一些“闲杂人等”吃住在一起。
王连富这个周末有一项很重要的外事活动:他要招待工行的陈行长一家人。
王连富的房地产公司与市内多家银行关系不错,但陈行长主管的工行,是他的主力银行,来往最多,他和陈行长的关系也最铁,有什么重大的资金需求,他往往先找陈行长商量。
为了招待陈行长全家过好周末,王连富专门与国土局的领导打了招呼,在深圳东部的培训中心安排了一套海滨别墅。
吃的不必说起,靠海吃海,自然全是名贵海鲜;活动也安排得很丰富,出海垂钓、潜水、沙滩焰火等等,另外还有锄大D(广东特有的一种扑克打法)……。王连富很奇怪,陈行长去美国进修过两年的金融,却还挺热衷这种土得掉渣的牌戏。
这天晚上,王连富、杭雁陪着陈行长夫妇,在别墅的客厅里打锄大D。陈行长有个十一岁的男孩,自己在楼上极投入地玩PSP。
陈行长打牌,纯粹是为了过把瘾,不像有些官员,上了牌桌是为了变相收钱。他们一家人和王连富已经熟得就像亲戚,因此大家玩得无拘无束。
趁着发牌的空档,王连富向陈行长介绍了自己在龙岗中心区的那块地。
陈行长一听就感了兴趣,将一把牌扣在手里说:“呵呵,老王,你这回算抓了一付好牌。那边的情况我很了解,刚好你那附近有一块差不多的地,行里上周刚把款放出去。”
随后,陈行长将那块地的情况,也介绍了一下。
王连富一听,可不是嘛,那块地除了面积小一些,地段、用途、容积率等主要指标,和自己的都差不多,他赶忙问:“那这块地贷个15亿没问题吧?”
陈行长打牌很精,算数也非常精,他的头脑就像电脑一样:“按现在的行情,贷个20亿应该没问题,你都不用找土地评估中心帮忙。”
王连富知道,有些人为了用一块土地贷出更多的款,常常会私下里找土地评估中心的门路,以便评估出更高的价钱。陈行长的意思是,这么块地根本不用做什么手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贷到20个亿,他的心里一块石头着了地。
没想到陈行长接着又说:“老王,你要用钱呢,就干脆多贷一点,贷它个20亿,现在银根松得很,我还发愁钱贷不出去呢。”说到这里,陈行长看大家都在等他出牌:“哎哟,不好意思呀,来,开打开打!”
在陈行长的招呼下,杭雁开始出牌。王连富虽然身在牌桌上,心早已开始打起了算盘:
“自己把恒佳的股份抵押给方哥说的那个借款人,办好公证手续,拿到15个亿,再加上自己已经筹到的钱,凑足22亿,按土地买卖合同汇给北京的央企,然后在国土局办理过户手续,前面这个过程,快的话只要一周时间,打一点余量,就算他两周吧;
“自己在国土局上上下下都有人,办个过户手续只是小菜一碟,这块也就一周,也算他两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