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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倔强的牛仔裤(7)

老政教这些天烦躁不是乍闲空着慌而是另有其因。那天,老政教闲着没事就上街逛荡,发现附近学校大白天晚上经常有学生到“飞天”“敦煌”“赛神仙”等网吧上网玩。晚上老政教就睡不着觉了。第二天老政教兜里揣个小本本上了街。

隔日,老政教开始在街上替楼市发广告。老政教散发广告和别人不同,白天发晚上也不闲着,特别是那条网吧密集的大街,他每天转悠不下十几次,以致“赛神仙”店的牛老板取笑他跌进钱眼里去了。老伴也劝他不要瞎忙乎,免得让人说三道四的,家里也不差钱。老政教脖子一梗说:谁说我不差钱?钱多不咬手。照旧我行我素。

这天上午,“赛神仙”网吧来了几个身穿一中校服的学生。牛老板高兴地合不拢嘴,老远就伸手打招呼。没想到,学生进去不到半小时,就有一中老师找上门来。

晚上,“赛神仙”网吧又来了几个穿二中校服的学生。哪知学生刚进去,就有二中的老师跟来了。

……

一连几天,这样的事情在“赛神仙”网吧发生过好几次了。牛老板很奇怪。去别的网吧一打听,也发生了几次这样的事。牛老板们很纳闷:老师信息咋这么灵?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于是便暗中开始调查。很快,他们便发现老政教经常在这一带发广告。

这天晚上,老政教转悠到深夜,满身疲惫地往家走,路旁突然窜出几个人,用麻袋把老政一蒙,老政教的身上便落满了雨点一样的拳头。老政教是被老伴送进的医院。

老政教醒来的时候老伴在一旁抹眼泪。

老政教笑着说,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老伴白了他一眼说:死了倒省心,看你还敢得罪人!

我得罪什么人了?老政教佯装说。

别骗我了,你看看你那小本子上都记着啥?净是些网吧和学校的电话号码!

其实老政教一醒来就明白自己被打的原因。老伴不知道,其实老政教刚开始发广告就多了一项任务。网吧特约信息员,那是他主动向附近几所学校校长要的。

面对老伴的询问,老政教笑着说,都过去了,我不好好的嘛。

才住了几天,老政教就待不住了,他心里惦记着那些偷偷上网吧的学生,他怕他们学坏。

老政教是头上缠着绷带出的院。出院第一天,他将一顶破了边的大草帽往头上一扣又上街去发广告去了。

当天上午,老政教看到一个身穿二中校服的学生进了坐落在偏僻地带的“迷你”网吧。老政教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很快,“赛神仙”网吧的牛老板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他儿子进了“迷你”网吧。牛老板将信将疑,因为自己一项对儿子管教严格,从不允许他进任何网吧,即便自家的网吧也从不让他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牛老板还是去了,并把儿子带回了家。原来,儿子这次考试没考好,心情低落,产生了逃学的想法。幸亏那个陌生电话。要是知道是谁,我一定好好感谢感谢他。

不知怎么,牛老板得知打陌生电话的是老政教时脸顿时红了。当牛老板掏出500元钱答谢老政教时,老政教用力一推,说要是你真心谢我,那请以后不让任何未成年人进网吧。牛老板答应了。

从此,牛老板的网吧里再也不见了中小学生的身影。许多网吧老板知道了老政教的良苦用心,也都纷纷效仿牛老板的做法。学生生偷跑出来进网吧的现象很快便销声匿迹了。

但老政教仍不肯闲着,照旧头上戴个破草帽,满县城各条大街逛游,一边散发广告,一边机警地观察着什么。每当这时,老政教的眼睛贼亮贼亮。老伴有一次看见了说他当贼啊。老政教不好意思地说,习惯了改不了了。

老伴一直不知道,老政教还有一个心愿。筹钱建一个少年宫,那是他当楼市广告员的初衷。

不瞒您说,我是个出了名的犟王眼子(土语,倔强、杠子头的意思),可以说跟人犟起事来还从来没服过输。

那天,备完课,我跟办公室的几个老师闲扯,也不知怎的,扯着扯着,就扯到了下跪的事。没想到,这一扯,我才发现有人比我还犟十倍、百倍、千倍!

这人天天在我身边,不是别人,是和我对桌办公教语文的老王。

老王是个老教师,业务很棒,市县挂号。说话慢慢不紧的。平时我挺尊重他,一般情况下,遇到事不跟他犟。可那天,因为下跪的话题,我却鬼使神差地跟他犟起来。

老王说,这人活一口气,这就是骨气,人什么时候都不能随便下跪,特别是男人。男儿膝下有黄金。陶渊明不为五斗米屈膝折腰。这就是骨气。我这一辈子,只跪父母,除了这两个人,我谁也不跪。

我听了很不以为然,犟脾气呼呼上来了。我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该下跪时就下跪,该当小人就小人,该当君子就君子。

不跪!老王说。

要是有人送给你100万让你一跪,你跪不跪?

不跪,钱不要也不跪!老王不紧不慢地说。

要是让你跪了,给你个市长县长什么的当当,你跪不跪?

不跪,就不跪,给个省长干也不跪!老王不慢不紧地说。

要是有人送你给你个绝世美女让你一跪,你跪不跪?

不跪,不跪,给七仙女也不跪!老王不紧不慢地说。

要是有人让你一跪,让你坐神州X号到月球、到火星一游,全球人都能知道你的大名,你跪不跪?

不跪,就不跪!老王还是不慢不紧地说。

要是……

要是……

要是……

…………

我把能想到的所有“要是”都说出来,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跪,不跪,就是不跪。”你瞧这老王,这不鼓死个人嘛!

我说,我敢打赌,你肯定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某个具体时间某个具体场景下给除了父母以外的某个或某些人跪下。

我说了,我保证,不跪不跪,就是不跪!老王还是不紧不慢地说,但一脸庄重。

那咱俩打赌,要是你跪了别人,你就输了。你只要说,我服你了厉老师就行了。要是你真的不跪别人,我给你跪下,这个赌你敢不敢打?我进一步挑战说。

他同意了,说我把这个赌修改一下,要是我给别人跪下了,我也给你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决不誓言,谁食言谁是这个。说着,老王比划了八字。

好了好了,服了你了,我的王老师。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真是个比我还犟的老犟王眼子!王犟眼。

也许你觉得打这样的赌很无聊,可你仔细一想,跪与不跪,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做人的大道理,他折射出了一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涉及一个人的尊严和人格,不可小觑。

那个赌是下午不到两点的时候打的。打完,王老师夹着课本去教室上课。

2点28分,我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突然觉得地面摇晃了几下,接着又是几下。我立时意识到不好,要地震了!赶紧招呼同事们快跑:地震了!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我是被人从废墟里救出来的,只是脚受了点轻伤。意识完全清醒了。我猛然想起地震时还在上课的学生和老王他们。

我一瘸一拐地跑向教学楼。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座高大气派的教学楼早已倒塌,一片残垣断壁,瓦砾成堆,尘土飞扬。很多人站在废墟上锨挖手扒,寻找着幸存者。我知道,那里面有几百名上课的学生和老王他们十几个上课的老师。我发了疯似地跑过去,拼命用手扒拉着废墟,寻找着老王和我的学生。

余震接二连三,残墙断臂随时可能倒塌。我的双手十指已经磨烂了,可我顾不了这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尽快找学生,找到刚才还和我犟的老王。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我和几个人一起搬开教学楼垮塌的一角时,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老王雕塑一般地跪扑废墟上,两臂紧紧搂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还活着,而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老王啊!我呜咽着,泪水奔涌而出。

巨大的悲痛袭上心头,“扑通”一声,我重重地跪下,对着老王的遗体,疯喊着:老王,老王,我只想听你说只跪父母,别的人谁也不跪,可你食言了。我真的服你了,不跟你打赌了,我只要你活着,孩子们都活着,一个也不能少……

一碗“红烧肉”

小时候我家很穷,肉、鱼什么的除了过年,平时饭桌上是难的一见的。每年我生日,更是从来不敢奢望父母给做口好吃的,顶多有一个煮鸡蛋吃就很幸福了,就这一个鸡蛋母亲还要掂量老半天。

八岁那年秋天,一天中午午睡时候,偶然听和我一张课桌睡觉的波说,他中午吃红烧肉了,是在县城工作的叔叔带来的,那红烧肉一方块一方块的,红红的、软软的可香了,他一口气吃了好几块。他的话顿时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虫,惹得我咕咚咕咚直咽唾沫蛋子。我暗地里发狠,到过生日的时候,打死也要吃一次红烧肉。

从八月桂花浓的那一天,我掰着指头开始倒计时,一天、两天过去了,三天、四天过去了……一直数到九九重阳节,好不容易转到了十月。

十月的天气已是寒意料峭。庄家已经收割完了,再过十来天就是自己的生日。我心里又激动又紧张。几次想对父母提出红烧肉的事,可每次看到父母亲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几天过去了,眼看生日逼近,我终于痛下决心,在饭桌上跟父母亲说出了自己的那个要求。我话一出口,全家人都愣了,哥哥姐姐一个个端着饭碗瞅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外星人。父亲用那双带着忧虑的眼睛看着我,眉头紧蹙,半响不说话。母亲也是怔怔地看着我,正在吃饭的筷子举在半空,像被人使了定身法。我心里咯噔一下,放下饭碗,挺直身子,做好了挨父母揍的准备。因为之前兄弟姐妹中从没有谁敢提这样过分奢侈的要求。

空气好像凝固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一直没听到父母说话,我以为他们没有听清楚,又大着胆子重复了一遍:过生日我要吃红烧肉!话音刚落,只听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生日还早着呢,放心吧,娘一定做红烧肉给你吃!”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咕咚”,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父亲怔怔地看了母亲一眼,说:“好了,都快吃饭”。那夜,我睡得格外香甜,梦中看见我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烧肉,一个人大口大口地吃着。身旁的那些小伙伴们一个个馋的吧嗒嘴,我把一块大的叉碎,分给每一个小伙伴,他们一个个都咯咯地笑了……

早晨,我从甜梦中醒来,发现父亲早已不在了家,母亲也早早起了床忙着做早饭。直到晚上,还没见父亲回来。我奇怪地问母亲,母亲淡淡地说:你大去给人家帮工了,过几天回来。

生日那天下午放了学,我兴高采烈地蹦跳着跑回家,满心欢喜地等着吃红烧肉。可到了晚上,父亲还没有回来,饭桌上也没有什么红烧肉,母亲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我心里失望极了,呜呜咽咽哭起来,饭也没吃,哭着哭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正睡着,我被母亲叫醒了:小四,来,吃红烧肉了!我惊喜地睁开眼,用力揉着眼睛,只见母亲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饭碗,碗里黑乎乎的,散发着浓浓的香味。父亲站在一旁,身上那件黄衣服上沾满了的厚厚的白色灰尘,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我一骨碌爬起来,端起碗,拿起筷子就往碗里叨。但筷子刚到碗边的时候又迟疑了,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红烧肉。我想起波说的他吃过的红烧肉是一方块一方块的,我再次仔细瞅了瞅,这才看清碗里的东西的确是呈方块状的,这才放心地吃起来。你完全能想象得出,我的吃相有多贪婪。一碗肉不消片刻就被我消灭掉了。

第二天,我发现父亲腿上缠着布带,有血从布带上渗出。我问母亲大怎么了,母亲没有说,我也就很快放下了。

这天上午,当我将半夜吃红烧肉的事绘声绘色地讲给伙伴们听的时候,他们几个那个馋想甭提有多难看。这顿红烧肉就这样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了我童年生活中最深刻最甜美的记忆。

后来,我出村上了初中、高中,又念了大学,分配到城里成了一名公家人,之后又在城里娶了媳妇安了家,过起了真正城里人的生活。这期间,进过无数饭店酒楼,吃过很多次红烧肉,可每次总觉得都没有那年母亲做的红烧肉香。

几年前的一天,我带着一盆红烧肉回乡下老家看望母亲。夕阳西下,母亲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纳鞋垫。落日的余晖洒在母亲身上,将满头白发染成了古铜色。那一刻,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在夕阳下给我们一家老小纳鞋垫子的情景。而今几十年过去,母亲苍老了。看着母亲一针一针拉着针线,我心里莫名地一动,轻轻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蹲下身子,靠在母亲身边。就是在那个傍晚,母亲告诉了我当年那晚红烧肉的事。其实,那哪是什么红烧肉,那是母亲用父亲帮工扛石头得的钱,买的一小块肥肉卤的猪油做的一碗红烧茄子!你大的腿就是那几天没白天没黑夜地扛石头伤的。母亲还告诉我,那年你父亲病重的时候,还几次唠叨过这事,说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兄弟姐妹……

我诧异了,眼前又浮现出那碗“红烧肉”。片刻,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恍惚中,我清楚地看到父亲腿上流着血,弯着腰,肩上扛着一块大石头,在山路上蹒跚地走着……我狠狠地捶着自己的头,泪水如决堤的黄河再也控制不住了……

那碗“红烧肉”,连同那些苦涩艰难的日子就这样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里,成为我最恒久最珍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