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水
一场实力悬殊的恶战后,团长只带着三十多人冲出重围,一路狂奔,甩脱了强敌的追击,三十多人几乎是瘫倒在一座小山坡脚下,三十多张嘴裂出了有三千道血口子,大家已是几昼夜滴水未进,现在咳嗽一声都能打出火花!
警卫员爬到旁边拐弯处,喊不出话来,他只能举起手臂示意。团长把残部带过去,发现山脚跟的乱草里隐着一个两只脚大小的窟窿,窟窿里静静地卧着一泓清水……三十多双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有水,就有了命,否则,他们就算是逃出了敌人的包围,也还是得活活渴死!
可大家把目光投向团长时,团长却一摆手,慢。
团长皱起眉头,端详了一阵这个小泉眼:怪怪的,四周没发现野兽踩踏的爪印,哪怕有溅在边上的水滴也好啊,至少说明有动物饮用过它了,然而,没有,小泉眼静得跟死人一样,满满的,一滴也不外溢……不久前,曾经发生过一支小部队误饮毒泉全体死亡的事件,全军上下都通报过的,假如一下子误饮中了毒,这些从枪林弹雨中杀出来的勇士们,就得软绵绵地倒下!
空气仿佛要凝固了。冒烟的嗓子被泉水诱着,好多人心里说,喝它一阵,就是毒死,也比渴死强啊。
团长凝望着远方。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盐碱地。也就是说,舍了这眼小泉,在他们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找到水源的,成败在此一赌,得有人先尝这水!
团长吩咐几个强壮些的战士附近看看,哪怕是抓到一只小晰蜴,就让它来试水,然而,大家失望了。
团长用眼神命令大家别动,他走到小窿窿边蹲了下去。
“团长!”几个沙哑的声音止住了团长的行动,谁都有义务先闯这道水关,只有团长不可以,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是部队的灵魂呀。
几名精壮的警卫冲上来,要求尝这水,保护首长是他们的义务。
团长摇摇头。他还在沉思,在这一泓摸不透底细的泉水面前,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兵有些优柔寡断了。
突然,那个受伤的小号兵挣扎着站起来:“团长,让我试试。”
团长一下子呆住了。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小号兵的身上,他年龄顶小,又是那么瘦,抵抗力最弱了,何况还受了伤。轮也轮不到他身上,刚才突围出来时,团长竟然背着他跑了挺长一段路,怎么可能让他尝这水!
然而,团长盯着小号兵的脸凝视了好久,才郑重地说:“郑理想同志,谢谢你。如果发生意外,我会告诉你娘,你表现得很勇敢。”团长认识小号兵的娘?
小号兵神色庄重地蹲下,双手捧起一捧水,像捧起这支部队生的希望,他运足气,咕咚咚,连喝了三大捧。
战士们听见,团长捏着皮带的手指关节嘎嘎地响,团长的眼睛盯着西方的一抹晚霞出神。
“报告团长,肚子没疼,就是有点咕噜。”小号兵报告道。
团长又盯了小号兵片刻,突然笑了:“小家伙,你肚子没食儿,它不咕噜才怪。同志们,可以喝水了,小心点儿,别弄脏了它。”团长拍拍号兵的头,“很勇敢呀,你。”
“爹……”号兵刚发出一个字,却被团长严厉的目光给噎了回去。
这支队伍借着月光,喝足了小泉眼的水,肚子里填饱了草根,他们在团长的率领下,雄纠纠地上路了。没有人议论小号兵是团长儿子的事,但是,每个人身上都鼓足了劲儿……
情结
马六砌了一天砖,拖着条老寒腿往家奔,突然发现路边围着一些人,原来是这家小店把电视搬到门外,大伙正看奥运比赛呢。马六一瞅,5频道,他家没有,而画面上正是马琳陈杞打一对丹麦选手!他早忘记了肚子和腿的事儿啦,立即凑过去。
可是马六发现,苗哈哈先在,咧着张大嘴瞅着电视笑。他心里一阵厌恶,他跟姓苗的为装修的事儿干仗,六年没搭腔,真不想见他。离开?可屏幕上显示,中国3:2领先,而这局又是8比7,差仨球就胜了!马六恶狠狠地想,兴你看,老子咋就看不得!他理直气壮地挤过去。
比分咬得惊心动魄,眼看中国胜利了,对方追上一个,又追平了。这时,苗哈哈那张臭嘴竟然说出了挺中听的话:“中国必胜!”还有意往他这边瞧了一眼。似乎寻求支持者。马六虽然没接话,心里感到他说得有理,中国就是厉害嘛。这时,解说员说,接下来还有一场半决赛。姓苗的脱口道:“这体力能受得了吗?”
马六终于忍不住,纠正说:“那是另一对,累不着这俩孩子的。”马六看到,苗哈哈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本来嘛,你不懂还要瞎评论,丢人。
10平。11平。马六觉得心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孩子呀,你们可把握住哟,中国人民在盼呢。他开始有些哆嗦。这时,苗哈哈不知什么时候挨近了他,说:“没事,中国必胜。”
这是马六最需要的一句话!马六觉得苗哈哈不算最坏的人,他知道好歹哩。果然,12:11,果然,13:11!中国胜了!马六不晓得咋回事,竟然跟苗哈哈这多年的仇人互相击了掌!片刻,他才回过味来,自己发誓一生不理他的呀,可开了口,不认账是不行的。他讪笑道,扯,人家获奖拿奖金,关我们啥事?
苗哈哈正色说,升旗、奏歌可是咱的哩。
对。马六有些内疚,这么浅的道理我怎么就不懂呢?
俩老犟巴不由自主,相跟着进了小酒馆,那份友好,仿佛刚才那球是他俩帮着胜的。马六想,今天若是输了,我理你!苗哈哈也想,你也就是沾赢球的便宜,否则,那事没完。
差点又干起来,那是争着买单。
等待
听朋友说,某山区小镇还保留着好多旧时的木板楞房,老画家异常激动,就在一个夏季,带着五个学生去那边写生。辗转数日,找到了那个地方,却发现一切都变了,小镇重新规划,木楞房早就没影儿啦。老画家才反映过来,那朋友也不知道把记忆中哪年的事说给了他!但山林风光还是蛮好的,老画家就带着学生们顺着一条马车土道往深山里走,找到满意的地方,就画到黄昏才返回。
这一天,师生一行走得远了些,拐过一个弯儿,眼前突然一亮:隔着一道陡峭的山涧,对面半山坡十几间草屋隐现于浓荫淡雾中,柴篱豆花,鸡鸣狗叫,闲步的牛犊,那景色简直太美了!不待分付,学生们抢着打开了画夹子……
吃过午餐,师生们正稍事休息,忽听到枯枝踩断的声音,一个衣襟破旧的男孩,站在他们不远处,怯怯地望着他们,想离开,又有些不甘心的样子。老画家不由生出些热情来,招招手:“孩子,过来。你是那边山坡上住的?”
男孩得到允许,大着胆子地过来,观看学生们的画作,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了惊奇。老画家问,几年级了,孩子?
孩子眼里一下子蓄满了复杂的神色,他摇摇头:“没念书。”孩子说,原来有村小学,后来,修水库,把小屯子隔在这边,上学太费事了。孩子们到了年龄,家长到学校报个名,就算是上了学。
这不是坑人吗!老画家问孩子,知道北京不?孩子点头。知道奥运、知道国歌不?孩子摇头。
这么好的孩子,居然被阻隔在求学的大墙外!老画家心里一痛,让孩子倚树而立,他亲自给画了张像。问:“是不是你?”孩子接过,一下子笑出个鼻涕泡,可能意识到失态,谢字也没说,飞也似的逃了。
学生感叹,不读书就是差劲,咱全省有名的画家亲自执笔,他就这么拿走了,白浪费老师师的感情。老画家笑笑:“一个孩子。画画!”
谁也没想到,画到太阳悄然跌落,老画家带领学生们急往小镇返,走到马车道口,却听见急匆匆的跑步声,是刚才画像的男孩,他身后跟着四五个七大八小的孩子,一律地衣衫破烂。孩子们站在路边,贪婪地望着他们,像一群要吃人的狼崽儿。
老画家恍然大悟:“孩子们,是不是想找我们画像?”
刚才那男孩不住地点头。
“太晚了。”老画家说,“天黑,我们可就找不到家了。这样吧,明天上午,还在这里。咱说话算数。”那男孩急忙回身安抚了伙伴们几句,孩子们就站在路边,目送着师生几位下了山。
吃过饭才躺下,有个学生报告老师,明天有车子出山,咱正好搭乘,招待所老板都给联系好了。学生们一片欢呼,在这深山老林待久了,他们渴盼回到现实生活中去。
可老画家正色道,不能回去。咱答应给小孩画像了。
学生们不解:“老师,不就画张像吗,为几个孩子,何必那么认真?老板说过,那车子好几天才遇到一回。”
老画家往床上一倒:“老师像你们这么大时,这种地方没少走,哪一回信赖过车了?再说,这小镇不可能找不到车,花多少钱算我的!”他望着天花板,缓缓地说,“我反应过来了,山涧‘对面能说话,拉手得半年’。那男孩跑回屯里,再带伙伴们来,就费掉将近半天的时间,怪不得他们不能到这小镇读书!跟我们分手,他们到家得半夜!明天,孩子们还去那里等,咱就这么走了?”
“等不着,难道他们就不活了。”一个学生轻声嘟囔,“谁那么死心眼。”
老画家腾地坐起来:“谁要回,明天请便。我必须得到那边去。这些孩子,不知道国歌,不知道奥运,老师这一夜都没睡好,太空白了呀。难道要我在这些白纸的第一笔,先写上‘欺骗’二字!”
第二天,学生们跟着老师又来到了那个地方。一直等到中午,孩子们也没来。学生纷纷谴责,山沟小孩素质低,不知道名画家特意为他们滞留一天吗?老画家厉声道,他们还是孩子。孩子可以犯错误,而我们不可以!
正吼着,听到有人咳嗽,见一个老农站在不远处,惊喜地说:“原来你们在这儿!大伙等了一头午,寻思你们不来了呢。”
这是怎么回事?隔崖相望小村屯,昨天……师生们跟着老农往前走,这才恍然大悟,马车道是些连续S形的拐弯,他们少走了一个……
土路边,师生们全呆住了:十多名老老少少,把瞧上眼的衣服全穿在身上,他们陪孩子们请画家画像,各自胳膊上都挎着土特产!
画家老泪纵横:“东西不要。请带我们到屯子里去,画。什么时候你们说足了,我们再离开,就因为你们这一番等待……”
火烧旺地
裴老总驱车途经“满楼春”酒楼时,突然发现浓烟滚滚。起火了!他立即停车。酒楼里他的两个属下正代表他与客户谈一笔小生意,会不会……
裴总下车,看见管销售的白春喜正满怀紧张惊诧地跟七八个围观者比划:“我要是迟疑那么一丁点儿,肯定憋在里头了,好家伙,那烟一呛,大脑一片空白!”发现裴总,白春喜如遇救星:“裴总,老郭被困在里面了!”
裴总心里一格登,这时,烟更浓了,火苗子从酒楼二楼的窗口爬出来……困在楼里的老郭凶多吉少!
“我上卫生间,恰在楼梯口,发现不对,我喊了老郭一嗓子叫他快跑,就先冲下来。我进去拽他没用,我俩都得搭上。谁也挡不住这大火。”白春喜惊魂未定。
消防车的警笛声已经响过来。裴总一抬头,就见一个人影嗖地冲进火海。此人是在酒楼门前的喷泉水池里滚湿了衣服,又顶一件湿衣扑进去的。裴总的身后已经聚了几百人,他听到一个胖子响亮地骂:“这蠢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不明摆着给我增加一个死亡人数嘛!”裴总这才知道,胖子是酒楼的老板,冲进火海的是酒楼新招聘的保安。
大火最终还是被扑灭。酒楼里死伤惨重,老郭也丢了命。那个扑进火海的保安是想借自己知道出口的优势引出被困的顾客,但是他没能成功,他被顶棚上落下的一盏吊灯砸中脑袋,倒地后又被烈火烧伤。
胖老板坚决不负担那保安的医疗费,因为双方还没签合同,他只是试用期。保安不经许可擅自做无谓的牺牲,傻子才替他擦屁股!
“你不管不是嘛,我管。”裴总当即表态,“请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他,资金由我公司出。”
第二天,裴总召开全公司员工大会,当场付给白春喜1000元钱:“这是贺金,祝你在大难中皮毛无损。之后,请你另谋高就吧,你反应灵敏,福由自得,可我不适合使用你这样的人,在危难时刻,你脑子全被自救的智慧填满,而唯独没有地方放置同事和朋友。”
裴总的公司花费近20万元,到底将那受伤的保安救活,并安排到公司就职。面对众多采访的记者,裴总说:“忠诚和热情永远值得尊重。我知道公司经营不景气,但我必须这么做。”
裴总没想到的是,他的公司自此名声大振,账目上的钱如同小溪般汇入。谁不愿意跟这样重义气的善良人做生意呢?他成了本市商界的巨头。
“感谢那保安,感谢那场大火。”裴总笑眯眯地总结道,“火烧旺地嘛。”
临时决定
黄杨县委宣传部长于在声经过组织考核,最近要升任邻县做代县长,他以交接太忙为由,多次谢绝同僚、部属的欢送会,可是,今天市委常委、组部长张元谨专车前来接他,然后陪同他到新岗位就任,县委、县政府设盛宴招待张部长兼给他送行,中午这酒是非喝不可了。
于在声正挨桌敬酒,向当地的领导、同事依依惜别呢,突然,走进来一个中年汉子,于部长一看,认得呀,这不是十八道沟乡的李乡长吗,十八道沟是全县最偏远的山区,于部长一月前去过那里,就是李乡长陪同到各山沟视察的。他立即迎过去握手。
李乡长不好意思地说:“这种时候,我是不该到场的。可是,于部长是去过我们那儿的最高领导,大家时刻惦记着呢。所以,我代表乡亲们来跟您告个别,一是祝贺高升,二是求老部长别忘记十八道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