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歌仔戏音乐三十年(1980-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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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歌仔戏音乐传统的恢复与渐变(1980~1990)(1)

1981年,福建省艺术学校厦门芗剧班学生毕业;1982年,龙溪芗剧班学生毕业。一大批新秀脱颖而出,成为大陆歌仔戏艺术发展的新生力量。老艺人的归团,新生代的接续,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歌仔戏大量恢复传统戏,《李三娘》《钗头凤》《三家福》《山伯英台》《火烧楼》《三打白骨精》《白蛇传》《三凤求凰》《穆桂英招亲》等一批在民间极受欢迎的传统剧目恢复上演;《双剑春》《郑成功》《琴剑恨》《情海歌魂》《紫燕双飞》《邻里之间》《沉船》《田螺姑娘》等新作品接连出现,还移植了莆仙戏《状元与乞丐》、闽剧《孟丽君》、川剧《死去活来》等一批新编历史剧和现代戏。

20世纪80年代,闽南的大街小巷常有广播在播放歌仔戏,《安安寻母》《山伯英台》等唱段飘入寻常百姓家。那时的广播还是木制的长方匣子,中间一镂空的圆洞,用碎花图案的布在里头隔着,歌仔戏唱段似乎就从那里头飞出,传扬在里弄间。沿海的码头上还有戏台,晚上很热闹,常常演戏,总有小孩子穿梭在后台,好奇地看歌仔戏演员们上妆卸妆,五彩的褶子、绣花鞋也是吸引他们的物件。一晚上,看戏的叫好声此起彼伏,看客有看得津津有味的,也有时常打盹的,却总是人多。周围卖水果、瓜子、蜜饯的,亦是边卖边看戏,还时常与客人分享看戏的心得,今天这个生唱得好,昨天那个旦演得妙。在80年代初期,电视还不是普通家用电器,广播、戏台,那就是演绎歌仔戏的舞台,是人们生活中娱乐方式的一种。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后,人们的生活渐渐地起了变化,娱乐方式越来越多,从最早的“三用机”开始,流行歌曲、轻音乐慢慢地传唱开来,“太平洋”等音像公司出品的唱片成为那个时代的时尚品,朱明瑛、薛小明、蒋大为等的歌曲受到人们的喜爱。80年代末,随着轻音乐的盛行、迪斯科歌厅舞厅的流行、电视机的逐渐普及,人们的娱乐方式更加多元,戏曲开始在日新月异的社会变迁中面临考验。80年代,在政府与民间推动恢复传统戏的氛围中,整理剧种本源逐渐成为歌仔戏艺人的集体意识。其中较有代表性的剧目为《山伯英台》与《三凤求凰》。

《梁山伯与祝英台》:剧种音乐传统的回归

《山伯英台》是歌仔戏的传统剧目,又名《梁山伯与祝英台》。剧本内容来源于“锦歌”唱本,保留了“锦歌”唱多白少、通俗易念的特色,几乎每一场都有大的唱段。

最早的编剧是邵江海。(邵江海(1913~1980),祖籍厦门市同安县,著名歌仔戏老艺人,被誉为歌仔戏(芗剧)一代宗师。首创《杂碎调》,曾对歌仔戏幕表制和音乐进行改革,改编了《六月雪》《陈三五娘》《白扇记》等30多出剧目,这些新剧目以《杂碎调》为主要声腔演唱,在闽南盛传。新中国成立后,任漳州实验芗剧团编剧、漳州市芗剧团艺术顾问。)1978年,陈德根(陈德根,歌仔戏老艺人。20世纪40年代初,改良戏班社中,专业的有“龙凤春”“宝德春”“金宝升”“金瑞春”“艳芳春”“宝莲升”等,并涌现了苏登发、甘英伟、甘文质、陈德根、陈金木、姚九婴、颜扁等一批著名艺人。)依照邵江海的编写本、台湾歌仔戏团和上海越剧院演出本综合整理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由漳州市芗剧团演出,钱天真饰演祝英台、洪彩莲饰演梁山伯,在同一剧场曾连续上演300多场。原本的《山伯英台》全剧关目及情节有些不同于其他的剧种,如:英台无父而有母张氏,马俊也同在杭城求学,无十八相送而有游春见景暗喻,《英台祭墓》一折着重表现英台奔丧哭灵。幕表戏尚有“山伯英台游地狱见证前身”“还魂生子征番”等情节。最有特色的是《山伯相思哭五更》,尽情地表现山伯爱、恋、恨、怨的复杂情感。(参见《中国戏曲志.福建卷》(上卷),第111~112页。)受越剧的影响,这一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有了《十八相送》一折。全局的编排为:第一场《别亲》,祝英台告别双亲,女扮男装到杭州求学;第二场《草桥结拜》,祝英台和梁山伯在草桥相遇,情投意合结为兄弟;第三场《托媒》,祝英台拜别师母,将玉坠托于师母,请师母做媒人,暗许梁山伯;第四场《十八相送》,祝英台与梁山伯依依惜别,多次暗示梁山伯自己为女儿身,梁山伯却毫不知情;第五场《思祝下山》,梁山伯思念祝英台,去祝家庄寻弟;第六场《劝婚·访祝》,师母将祝英台的心意告诉梁山伯,梁山伯顿悟,急忙前去提亲,祝英台的父亲却已将祝英台许配马家;第七场《楼台会》,祝英台在楼台见到了梁山伯,又喜又悲,无奈二人再次惜别;第八场《病终》,梁山伯求婚被拒,返家后倍加思念祝英台,终因悲伤过度,郁郁而死;第九场《逼嫁》,祝英台之父严令英台嫁予马家;第十场《哭墓》,英台在出嫁当日,以死要求拜别梁山伯之墓,在梁山伯墓前失声痛哭,追忆往昔;尾声《化蝶》。《梁山伯与祝英台》细腻地呈现了一段唯美彻骨、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该剧的音乐最先由老艺人苏登发、林文祥在剧本上标明传统曲牌,后由陈彬记谱整理,并增加低音声部等配器。这一曲谱成为当时最具代表性的歌仔戏音乐总谱。1983年元月,漳州市芗剧团排演此剧时,音乐设计为:林文祥、苏登发、陈彬、杨松林、蔡金赞。排演该剧时,乐队还是以传统的“四大件”为主。歌仔戏乐队,20世纪80年代非常明显的变化是西洋乐器的没落,传统乐器的回归。由毛泽东文艺宣传队转为漳州芗剧团后,原先拉小提琴、吹小号的演奏员,改拉二胡,乐队的配置基本上是以传统乐器“四大件”为主,加上琵琶、扬琴、二胡等民族乐器。这与大量排演传统戏有关。但是大提琴和贝司依旧,因为传统乐器中,缺少低音声部的乐器,民族乐器又没有合适的可以替代的乐器来演奏低音声部,因此从80年代开始,歌仔戏的乐队编制就形成了以传统“四大件”为主,加上民族乐器和低音西洋乐器的配置格局。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唱腔都较为传统,依旧保留了最为著名的《英台哭墓》经典唱段。原先演出时因台下观众与演员互动热烈,更早期的《山伯英台》甚至有“英台哭灵二十四拜”,100多句的唱词缠绵悱恻,所用曲牌囊括了歌仔戏所有的哭调,一拜一调,紧密连接,组成了类似曲牌连缀体的成套唱腔。剧中第十场的“英台哭墓十二拜”,是歌仔戏戏迷无人不晓的唱段,此唱腔将英台的悲痛抒发得淋漓尽致。

英台“第一拜”的这段唱腔是《大哭调》。歌仔戏音乐中,表现特别强烈的悲伤情感时使用《大哭调》,在此表达了英台“不见梁哥见墓台,楼台一别成永诀”的极度悲痛。第一句“一(呃)拜梁哥(啊)泪(呀)哀哀”,有些散板意味的自由节奏拉伸,却有着先声夺人的效果,颇具震撼力,且蕴含着戏剧性的张力。“一”字的E音有保持音记号,“呃”“啊”“呀”等衬词增添了哀痛的色彩,悲叹意味强烈。“楼台一别(啊)成永诀”一句,“一别”两字经历了6到6的八度大跳,加上唱《大哭调》时演员特有的哭腔,那种生离死别的哀痛特别令人揪心。“万唤千唤哥(吔)不知(啊),万唤千唤哥(啊)不知心肝(哎哟)梁哥(啊)”两句,后一句较前一句多了“心肝”和衬词“哎哟”,“心肝”是闽南语中对心爱、挚爱的人的称呼,常常是“心肝性命”连用,最后一个衬词“啊”是小七度音程的下行大跳,充分地表现了英台的无奈、叹息。“泪(呀)哀哀”的旋律是非常典型的歌仔戏《哭调》的旋律,两个“哀”字的哭腔更容易引起观众的共鸣。山伯的病逝对英台的打击是巨大的,痛失至爱之人的伤心、自责、哀伤在英台看到山伯的墓时,瞬间迸发了出来,以《大哭调》来抒发极度悲伤的情感,伤感、揪心的哀婉曲调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英台“第二拜”的唱腔是《小哭调》,即台湾的《艋舺哭》。极度悲伤的情感从《大哭调》的迸发,转为《小哭调》的叙述性哭诉,仿佛是英台跪在山伯墓前的悲泣。“今日看哥看不着,喜鹊不叫乌鸦叫,未到银河断鹊桥”,不似“第一拜”中的“万唤千唤”那般肝肠寸断的强烈情感,却也是“断鹊桥”的万种悲愁。“看不着”的“着”以及“乌鸦叫”的“叫”和“断鹊桥”的“桥”,闽南语都押“e”(拼音)的韵,旋律落音在“徵音——宫音——徵音”上。结尾句再次出现“心(吔)肝(哎哟)我苦(啊)”,这是歌仔戏中直抒胸臆表达情感的唱词。英台如啼血杜鹃,望断鹊桥路,内心的落寞、孤独尽在《小哭调》的曲调里。若说牛郎织女的鹊桥会,天上人间一年尚有一日可相见,而山伯英台如今的阴阳相隔,是再也见不着心爱之人的半世孤独,鹊桥已断,其苍凉悲苦,似银河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