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红桥怔了怔,随即悻悻然地瞥着头顶上方高原那张血里糊拉的脸,“那你给谁?我吃了不得了。”一整天心情沉重吃不下饭,熬到现在这个点,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高原停脚,旋即把保温桶抢在左手,然后右脚一个漂亮的旋踢,厚重的轮椅便飞快穿过楼梯间的门,在里面的空地上打了个旋之后,稳稳停下。
“这是给小雪的。”高原把保温桶放在楼梯上,然后朝何红桥伸出手,耍无赖:“来一根。”
何红桥怔了怔,才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扔给高原。
他一边用打火机点烟,一边问:“小雪还是不肯吃饭?”
高原点点头,接过政委扔过来的火机,把烟头夹在口中,凑近蓝色的火苗,猛力洗了几口。
“呼……”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像他们这种人,对香烟有种病态的痴迷。除了不离不弃跟随着他们,为他们祛除寂寞的香烟之外,其他物质上的享受,都是过眼烟云,包括人人珍视的生命,也是如此。
当兵的人,各有不同。
可是南疆这群特殊的军人,却从不敢奢望,明年今日,还能如这般笑谈对坐,把酒言欢。
当然,没酒的时候,便是把烟言欢。
欢,其实并不是欢乐,他们更像是对着袅袅的烟雾,倾诉不为人知的心事。
何红桥叹了口气说:“小雪真可怜。”
高原的眼皮动了动,抽烟的动作变得有些快。
“看着小雪二叔挺厚道的,没想到,他为了抚恤金竟要丢下小雪走了!”何红桥从秦队那里听说了巩明军闹着回漠北的事情,耿直的汉子,气愤填膺。
“走了也好,至少让巩队和嫂子能安安静静的下葬。”高原抽完最后一口,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
“唉……”何红桥深深地叹了口气,“总感觉巩队他们还没走。严打之前,巩队还高高兴兴地找上我,说任务完成后,要摆酒送曾教导员转业。可是……”
辛辣的烟雾钻进何红桥的眼睛,他用力地揉了两下,视线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高原沉默不语,他恨啊,恨不能把已经过去的时光重新调回去,那样的话,他豁出命去也不会让悲剧再次发生。
特种大队的政委和一般的政委在心理承受能力上还是高了一个段次。
何红桥调整情绪的办法,就是扯些和现实无关的话题。
不知怎么的,何红桥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车祸发生时,他无意中看到的场景。
极具震撼力的画面,现在想起来竟有些匪夷所思。
“高原,你说一个力量单薄的小姑娘遇到突发情况,能有多强的应变能力?”怕高原听不懂,他又加了一句解释:“譬如,那天的车祸。”
“你是说小雪吗?”高原过于聪明,何红桥仅仅是打了个比方,他便猜出政委说的人是谁。
何红桥讪讪一笑,“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吗?什么都瞒不过你……”他点点高原,“你怎么看,小雪在车祸中分毫未损。”
高原当然知道原因了,他的姑娘,那可是12岁就敢和四个男孩呛声决斗的主儿,她自小习武习文,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他不在的四年里,小雪指不定练成什么绝世武功了……
绝世武功一说,纯属高原的臆想,做不得数。不过,据他了解,小雪一直坚持和军队大院里警卫连的教官练习格斗技能,巩队每次回漠北,也会悉心教导女儿朝特种兵的方面发展,想必,突发车祸那天,她闲时练就的扎实根基,帮了她的大忙。
何政委听高原说了原因,存在心中的疑问才找到答案。
他感慨地说:“当时从斜坡上滚下来,我和小虎都懵了,可是我有意识之前,总能感觉到小雪在不停地救人。救她二叔,救我和小虎。”
若不是她及时伸出援手,自己的这条老命,指不定就和巩队他们作伴去了。
“她倒真的有那本事,至少,我是相信的。”高原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流露出骄傲的神情,就像是自家孩子的英雄壮举,被人表扬了一样。
何红桥惋惜地说:“可惜啊,可惜是个女孩子……不然的话,我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苗子!”
何红桥看到高原瞬间黯沉下去的脸色,才察觉失言。他都说了些什么不找边际的话啊,巩队和嫂子若是听了,还不得从阴间跑来索他的命!
谈兴阑珊,高原拎起保温桶,顺道把何红桥送回病房。
他刚准备去找巩雪,却看到那抹让他牵肠挂肚的身影,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两人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静静地望着,谁也没主动发声。
情绪好转的巩雪,出门是要去找他的,没想到,他就在外面。
咫尺之遥,让她清楚地看到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切和担忧……
走廊里的灯只亮着一排,当他高大的身影慢慢朝这边走的时候,竟让她忽然生出一种,世界唯我独存的感觉。
怦然心动的瞬间,他略显粗糙的大手,已然触碰到她冰凉的面颊……
“你去哪儿?”
她没有动,像是被他蛊惑了,眼帘低低地垂着,清浅的呼吸,浸润了他指尖烟草的味道……
“想去找你。”她不过是想找他而已,从崩溃的边缘,一点一点拉着命运的绳索,挣扎向上求生,恢复意识的第一个念想,便是去找他,找她确定心意的那个人……
高原很深,很深地望着她,专注地看了许久,才咧唇笑了。
他的姑娘,总是能在他坚如钢铁的心上轻易地凿开一道口子,而后,注入清泉。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忽然,伸手牵着她,眸中透出光彩,“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
就是医院后部紧靠着山的地方。
可能是这里的老病号了,他对医院的熟悉程度,让巩雪也觉得惊奇。他们在林深幽静的后院穿行,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