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隐听到,不要命了,疯了,快上来之类的呼喊……
知道有人来救他们,巩雪也没感到太大的惊喜,右手间的疼痛,撕撕拉拉地像断不掉丝线在身体各处弥散开去,清浅的呼吸也会带来一阵撕扯般的剧痛,她阖上疲倦的黑眸,表情安静而又忧伤……
“啪……啪啪……”倾倒成四十五度角的车身,被一股外来的力量,轻微地晃动着。
巩雪这一侧的车门,早已经变形坏掉。她闭着眼,脑海中过电影一般,回忆着漠北,回忆着与她密不可分的那个人,想起他们的约定,想起那一套白底小碎花的纯棉睡衣……
她的脸,突然被一只冰凉失温的手盖住。
“小雪!小雪!”哑得听不出真声的男音,却一下子把陷入无间地狱的巩雪,拉上开满雪莲花的天堂。
她几乎是同时睁开眼,可当她透过破碎的车窗,看到外间狂喜激动的脸庞时,一股寒彻心扉的恐惧,顷刻间攥住她的心脏……
巩雪第一眼认知,他是谁?
这个满面血痂,满身憔悴的人,是谁?
可当她看到那双与众不同的紫褐色瞳仁,在阳光下熠熠闪动着光辉的时候,她的眼睛忽然间变得疼痛难忍……
他是高原。
是小雪藏在心底最深最深处的,高原。
他的大手还贴在她的脸上,刺拉拉来回摩挲,坚毅削薄的唇线,高高扬起,“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变得和记忆中不大一样小雪,眼睛仍旧清亮得令人嫉妒。此刻它们红得像只兔子,怔怔的盯着他的脸,慢慢漾起浓重的水汽……
高原的心,也蒙上了一层潮湿。
他的小姑娘,在等他……
“你的脸……”她抬起手,摸上他容颜恐怖的脸。
轻轻的,轻轻的,抚摸良久,才在他的凝视下,微微低下头,“很疼吗?”
他摇摇头,再疼,也没有你疼……
看到她的右手塞在一个男人的头下面,露出的肌肤开始变黑发紫,高原才彻底清醒过来。
除了小雪,还有其他人被困在车内。
高原湿漉漉的军装上满是污泥,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的手,一直放在他的胸前,不肯离开。
“小雪,你有没有受伤?政委他们怎么样?”先确定她完好无损后,高原的心稍稍放下。
她的脸苍白得骇人,声音也哑得一下子听不到,“都死了。”
高原闻听一阵晕眩,同时又感到一股子可耻的庆幸。
幸好,幸好,他的姑娘,还好好的活着……
车窗虽然碎了,可是高原的手,也够不到压在下面的政委和司机小虎,他只能试着去探看巩雪手边男人的情况。
抽出她被压得肿胀黑紫的右手,高原明显感觉到她震颤瑟缩了下,“疼吗?”她疼一下,他就会疼十下,她疼十下,他的心就会碎了。
巩雪黑幽幽的眼睛望着他完全破相的脸,却觉得异样的温暖。
“不疼。”她把右手,也贴在他的前胸,然后,做了一个她认为无比自然的动作……
她把脸贴向手背,微微阖上眼帘,对忽然僵直了身躯的高原说:“这样,就不疼了。”
高原到了现在若还感觉不到巩雪对他的情意,那他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不知为什么,确定她心意的那一刻,他却觉得莫名的轻松,仿佛等待了太久,得到的时候,有种淡淡的却经久持续的激动。
他摸了摸她的短发,而后,弯下腰,去探看那人的鼻息……
把那人的脸翻转过来,高原的心却咯噔一下停摆。他好像看到了巩队,但是,细微的不同,却让他意识到,这应该是小雪的二叔,巩明军。
刚刚被巩雪判定死刑的人,却在他的手底下,发出细微的呻吟。
高原惊喜地大叫,“小雪,你二叔还活着!”
太好了!
那特种兵出身的政委和小虎,身手比巩明军好太多,一定也还活着……
巩明军当天下午从昏迷中苏醒,发现捡了一条命,不禁感慨万千。
他听军区派来慰问的人说,他和何红桥以及司机被救后送到了军分区医院救治。
他被撞击成轻微脑震荡,暂时不能移动,但是,脑部CT表明他没有任何问题。巩明军对此感到奇怪,按理说,没有自保能力的他,在这场惨烈的车祸中,不死也该去掉半条命,可他偏偏是伤势最轻的那一个。
哦,不,伤势最轻的应该是小雪,他已经从护理的口中得知,侄女小雪在车祸中仅仅是右手软组织挫伤。
巩明军又觉得奇怪,侄女平常是挺利索的,可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能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做到自保的呢?
政委何红桥和司机小虎就没那么幸运了,何红桥在撞击中伤到颈部和肺部,虽然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可他也要在军分区医院住上一阵子了。小虎伤到的地方是腿,髌骨骨裂,和何政委一样,要在病床上消磨时间了。
因为第二天要召开哥嫂和其他两位烈士的追悼大会,巩明军躺在医院也是心神不宁。他想找小雪商量商量第二天的事情,可是小雪却去了另外的楼层,照顾他和何政委的救命恩人去了。
那个人听说也是特种大队的,在严打战斗中光荣负伤,小雪之前便认识他,是哥嫂极其信赖的人……
他的伤势不算严重,只是不能下床走动,所以当小雪提出要去照顾那人的时候,他很爽快地同意了。
傍晚时分,特种大队的秦队长来医院探望巩明军。
一阵寒暄之后,巩明军照着临走前妻子叮嘱的话,向大队长提出要求,“秦队长,您看我大哥大嫂这么一走,丢下老的小的,让他们今后怎么生活呢?”
“这点请你们家属放心,巩队和曾教导员是从特大牺牲的烈士,他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已经向军区请示过了,他们的抚恤金,会按照最高标准发放。”
巩明军犹豫要不要开口,最后,还是问:“具体是多少?我要告诉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