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阴阳两隔,而是两个时空的距离。无法企及的遥远,逝者化作无痕的山风,你却独自在这世界活着。
管冷库的人管何红桥借了火机,一边点燃,一边感叹道:“我从没见过这么胆大的丫头。见了父母的尸身,又不哭,又不害怕,还去摸他们的手……”
何红桥和巩明军担忧地对视,巩明军问那人,“你不用进去看着吗?”放小雪一个人在停尸间,他总有些不放心。
那人的脸在昏黄的灯下,看起来凄惶如魅,他吐了口烟圈,无所谓地说:“她又不闹腾,有什么好看的……”忽然想起什么,那人对何红桥说:“噢,对了,回去跟你们领导说,殡仪馆可没有一下子盛放两个人的冰棺。”
几乎全中国遗体告别仪式上使用的冰棺,都是单人棺,从没见过双人的。可是烈士夫妇送来的时候,尸身却呈手心相连的形状,任凭殡仪馆的修容师怎么分也分不开。
后来,军区特地请来德宏州医院的医生做最后的努力,但是结果更糟。医生说,若想分开他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损毁遗体。
损毁遗体的提议直接被特种大队的秦队长否决。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能让回家的烈士继续流血!
后来经过军区和殡仪馆协商,去掉太平柜的一层金属隔板,才把两人的遗体并排存放其中。
太平柜可以改装、拆卸,可是冰棺却从来没有双人份的。
那人的意思很明了,他们必须分开烈士遗体,才能保证追悼会按时召开。
何红桥和巩明军都怔住了。
忙昏了头的何红桥忘了追悼会还有遗体告别仪式这项重要内容,而巩明军却被他们形容的场景带入震惊与崩溃的边缘……
情真意笃,相濡以沫的哥哥、嫂子……
至死也不愿意分开啊……
巩明军不会抽烟,可是,必须找点事儿做才能平息激荡情绪的他主动找上何红桥,“政委,给我来一根。”
何红桥抽了根云烟扔给他,又掏出根,准备给管冷库的人时,却发现原先立着人的墙角,此刻空空如也。
“他刚走了。”巩明军指着一个有亮光的屋子,接过何红桥递过来的火机。
笨拙地打开封盖,学何红桥之前的样子拨动滑轮,简单的动作一连重复了几次,淡蓝色的火焰才照亮了他的脸。
烟头凑近火焰中心,他猛力一吸,试图一次点燃,可是,“咳咳……咳咳咳……”巩明军被辛辣冲鼻的烟丝呛得呼吸困难,剧烈咳嗽起来。
“从来没抽过烟?”何红桥把巩明军没点燃的烟,接到手里,把烟头对准自己冒着红光的香烟一端,有节奏地吸了几口,然后把点燃的烟还给巩明军。
“巩队和我出任务的时候,偶尔会背着嫂子吸上两口。他最喜欢抽的是南疆当地产的烟,前阵子,他还托人买了几条,说是完成严打任务后,送嫂子回漠北的时候好好过过烟瘾。”何红桥的眼里盛满了回忆的悲伤。
明知道烟的滋味并没自己想象中那般好,可是巩明军却在沉默中,吞吐着让他苦涩欲呕的烟雾……
隔了许久,巩明军才说话,“何政委,我哥嫂究竟是怎么牺牲的?”
何红桥也参加了此次严打战役,回忆起那段壮烈激昂的经历,仍心存悲愤。
何红桥原本可以用一句军事机密,避开巩明军的问题。可这一刻,当他以幸存者的姿态站在巩队和嫂子的面前时,却忽然有了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
何红桥又点了一根烟,卸下军帽,后脑仰靠在冰冷的墙上,问巩明军:“你想知道?”
“是的。”巩明军迫切想知道,是怎样危险残酷的战役把他的哥嫂送上天人永隔的不归之路……
何红桥没再犹豫,他低低地说了声,好。
然后,几口抽完手里的烟,阖上哀痛的眼眸,缓缓叙述一段即将被尘封的历史……
严打战役是二月二日凌晨打响的,随着两颗红色信号弹腾空升起,由X军区和云南特警混编的20支抓捕小分队像离弦之箭,直扑批捕在册的重大罪犯的巢穴。
四十分钟后,罪犯一个接一个落网,战斗向着胜利的方向发展。
突然,清河镇西北角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原来是罪犯马平林在自家的豪宅用冲锋枪、手枪、手榴弹反抗巩亮军率领的围歼小组的进攻。
曾经当过特种兵的马平林,年仅27岁,却有五六年的贩毒贩枪史,是个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严打开始之前,嗅到风声的马平林已做好了负隅顽抗的准备,他在楼上楼下修了新的工事,添加了射击孔和紧急通道,并且准备了充足的武器弹药。
战斗打响,担负抓捕任务的特大队员高原率先翻墙跃入院内,向马平林的卧室投掷催泪弹,之后,巩亮军率领小分队冲进第二个院子,迅速占领制高点,用火力压制马平林和他的下属。
马平林用冲锋枪疯狂扫射,战斗打得异常艰苦激烈。前来增援的特大一中队战士高如宝,在接近罪犯时身负重伤。身手敏捷的高原在催泪弹掩护下破窗而入,和穷凶极恶的罪犯展开近距离枪战,他将马平林从二楼逼到一楼。马平林利用熟悉的地形,疯狂地向小分队扫射,密集的子弹打掉了战士沙起静的钢盔和作训帽,他倒在血泊的同时,把一发子弹射入马平林的右腿。
被血腥刺激到疯狂的马平林向小分队投掷杀伤力巨大的手榴弹,趁机躲入夹有钢板的碉堡,在枪眼儿处射击。
巩亮军眼看不是办法,命令最接近打击目标的高原用炸药炸开碉堡。
轰的一声巨响,牢不可摧的碉堡式建筑被炸开一个缺口。突击队员一齐向拼命抵抗的马平林及其下属猛烈射击,巩亮军使用火箭弹和催泪燃烧弹相继击中楼房,马平林无处藏身,被迫从楼房逃了出来……
眼看胜利在即,巩亮军准备用狙击手弹无虚发的红十字星,干掉罪恶累累的马平林时。
意外,突然发生了。
马平林的前后要害,绑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女童,他的枪口紧紧地贴在前方女童的太阳穴上,另一只空出的手,却按着一个红色的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