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
距离漠北四千多公里的边境,此刻正浸润在薄薄的雨雾中。虽然是冬天,可是这里的气候却照旧是闷热潮湿。
深夜,一辆不起眼的军用越野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驰,车灯射出去很远,雨丝打在上面,令周遭的景物显得混沌模糊。
全封闭的车厢,温度极高,湿透的迷彩作战服贴在身上,犹如穿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盔甲。
高原刚动了动僵涩的腿,身边的战友汪峰便警觉地睁开眼。
“腿又疼了?”尽管汪峰压低了声音,可还是惊动了其他熟睡的战友。
大家都盯着他的腿。
高原仰头靠在坚硬的挡板上,左手用力拽开领口,右手一拳打在汪峰的肩上。
“看什么看!我还没成烈士呢!”
不止是汪峰对这两个字敏感,其他战友,也纷纷跟着汪峰谴责起他来。
烈士。
是他们这群军人的忌讳,却又无法回避。
军用越野咆哮着停在支队楼前,已是清晨五点多了。总队副队长巩亮军和特战一中队的队长孔建峰带着军医正立在旗杆下等候。
按理说巩队是大领导,不用亲自来迎接行动多到数不胜数的特战队员,可今天,他还是冒着大雨来了。
封闭的车门打开,倒豆子一样,倒出一群分不清脸和作战服的特种兵。
靠脚、军礼。
“队长好!”齐刷刷的口号,响彻云霄。
大雨中,巩亮军回以军礼。
“同志们辛苦了!”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扫过每一张糊满油彩的脸。最后,定格在队尾,也是此次行动小组的组长高原身上。
这个队伍里最高大,最显眼的军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高高飘扬的军旗。
巩亮军就是为了他才来一中队的。
半小时前接到直属上级部门关于行动情况的反馈,此次任务完成得异常漂亮,上级非常满意,准备嘉奖参战的特种官兵。
高原是行动小组的组长,也是参战队员里唯一的一名中尉军官。他是陆军指挥学院的高材生,是特战大队成立以来最出色的军事人才,更是……更是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军区首长牵肠挂肚的小儿子。
除了他和总队大队长,没人知道高原的身上还背着耀目的光环。
他,似乎要把这个秘密隐藏到退役。
“高原……”
“到……”高原的动作依旧干净漂亮,出列的同时,军靴踏出高高的水花。
“你留下,其余人,解散……”
战友还要交接枪械,很快散去。
只有巩亮军和高原还站在大雨里。
“腿受伤了?”巩亮军围着高原转了一圈,停在他的右后侧。
“没有!”高原昂着头,雨水顺着帽盔滑进领口。
巩亮军突然起脚踢向高原的右腿。
“副队……”中队长孔建峰惊慌阻止。
“臭小子!够硬气!”
硬骨头也有啃不动的时候。
就在当晚,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差点断送掉高原的性命。最后,巩亮军动用军事直升机把他送到医疗条件相对优越的省会医院救治,才算是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命是保住了,可是腿……
主治医师是个女的,别看年纪轻轻,却是国内骨伤科权威的关门弟子。
自负傲慢的她看到巩亮军后,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兵废了。
和平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女医生想不通,看似正规严谨的部队会那样残忍地对待热血报国的士兵。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差点因为旧伤造成的二次伤害,丢掉性命。
她敢肯定,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是近一两年在病人身上刻下来的。
而他的腿,尤为严重。
重度骨髓炎,且大腿骨有部分坏死的迹象。
如果病情还得不到控制,那么,接下来等待病人的……
只有……
截肢……
而截肢,对高原意味着什么,相信,任何一个有智商的人都清楚……
巩亮军是在高原入院三天后见到他的直系亲属,高烈。
郑玄曾笺:“烈烈,威武貌。”
他的样貌确实担得起烈字背后的意思。
他和高原长相相似,乍然一看,巩亮军会觉得又看到了高原。但是细细看来,才能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同。
高烈比高原更魁梧,站在那里像个铁塔,把身后的光线都挡实了。他穿着正军装,绿色的军帽下是一张古铜色健康的方脸,浓眉,比高原显得更加立体的深邃五官,说起话来,偶尔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他比高原仅仅大两岁,但是讲话的方式和处理问题的果决程度,令年逾四旬的巩亮军也自愧弗如。
高烈只在省医呆了两天,两天的时间里,他不仅联系好了为弟弟做手术的骨伤权威专家,还顺道儿把那位懂不懂就把截肢挂在嘴边的女医生也教训了。
教训的方法很简单,高烈前前后后也只讲了两句话。
他说:你敢把我弟弟的腿锯了,我就敢把你扒光示众。
不高不低的声调,不快不慢的语速,冷澈坚定的眼神,却让傲慢的女医生瞬间失声。
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即便他只有25岁,仅仅是C军区特战旅的一名上尉连长。
两天后,高烈带着高原回到北京,接受手术。
后来,巩亮军得到的消息,再也没什么坏的了。
高原因此休息了整整一个冬天,春节前,休假回北京的高烈来301医院接病愈的弟弟出院。
高原正靠在窗边打电话,一身简简单单的冬常服,衬得他愈发英武出众。
他礼貌地敲敲门,高原回头,看到是他,挤了挤眼。
他听到高原说:“副队,我全好了!春节后可以归队,嗯……没问题,问他们好。就说我高原要回来了!哈哈……好,副队,我记住了!一定狠狠敲马蜂一顿贵的……好的……副队,提前给您拜年了,谢谢您百忙中抽出宝贵的时间,关心我这个伤兵。”在特大,副队是他最敬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