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玲犹豫,还是问出心中的疑问,“队长,连里的战友说您的弟弟牺牲了,是真的吗?”传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但是每个炮兵连的官兵都记得五月高烈离开无人区的时候,坚毅的脸庞上盛载的哀伤,沉重得像是山里的黑夜……
现在,高烈的脸上也呈现出那种令人心悸的沉重,他把手里的石子,用力地扔向暮色深重的山谷,“你还挺喜欢操心别人的闲事。”
“不是……队长,我就是听他们说了之后特别难受,没想到您和您的弟弟都是军人……他还……”他还那么年轻,就……
高烈凝眸远视,像在默默回忆着什么,山风渐渐大了,山谷中回旋着哨音,有一只苍鹰在他们周围盘旋不去……
良久,“我弟弟是特种兵,在南疆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他只有27岁,还没结婚,还没享受到属于他的幸福和安稳。”深沉的眼睛里逸出一丝痛楚,高烈别开脸,扯下一朵长在石头缝里的格桑花,默默放在山顶。
李玉玲愣愣的,心头一时间酸痛不止。
他不会劝慰人,哪怕会一点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失去至亲的高烈。眼前钢铁般坚硬强大的军人,是他们炮兵连的神人,神人的哀伤,要如何去劝慰呢?
还记得整个炮兵连被队长和苏连长拉到藏西高原无人区的时候,许多人受不了当地恶劣的气候,纷纷病倒的情景。
不止是苏连长发愁,所有病倒的和没有病倒的官兵都发愁接下来的三个月训练怎么办。
一天都坚持不下去,剩下的九十天怎么能坚持得住。
是他,是队长,每人发了个氧气包,便在藏西高原凌冽的寒风中开始了第一次训练。茫茫无人区顿时刮起一阵“迷彩风”。海拔高,氧气含量少,一个氧气包根本不够用,在这样的条件下奔袭,对常人来说无疑在“玩命”。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每个战士不仅要全副武装,还要背负重达30公斤的战斗背囊,在20分钟内跑完5公里高原路。
第一次训练的结果,惨不忍睹。
全连仅仅有8个合格,其中还包括未用一次氧气包就跑完全程的队长和苏连长。
李玉玲也是在这次训练中成了炮兵连的“名人”。
他跑完5公里竟用了一个半小时,比别人多花了两倍不止的时间,即便是一步一挪回到终点,可他还是扛不住高强度的训练晕了。
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队长线条分明的五官,和顶他两个不止的魁梧身躯,李玉玲从来没见过这样有军人气魄的首长,离得近了,只觉得呼吸不畅,生怕被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灼伤,“你叫什么?”
“李玉玲。”
高烈怔了怔,“李玉玲?”
“玉石的玉,王令玲,家里的长辈给起的名,想再添个女孩。”李玉玲老老实实地回答。
高烈上下打量他一番,和苏连长交换了个眼神,意思很明显,投胎投错了。
李玉玲胸口窒闷,不是因为高原反应,而是他察觉到队长的想法变得自卑怯懦起来。
他是去年刚入伍的新兵,也是全连身材最单薄瘦小的一个,最小号军装穿在他身上都显得肥肥大大的,连里的战友给他起外号叫“豆芽菜”。他在连队有一个特殊的位置,每次连队进行军事技能训练,如果大家都完成训练任务,而偏偏点名的时候缺一人,缺的那一个人,不用问,肯定就是李玉玲。
除了体能跟不上,他在射击方面也有很大的问题,在靶场实弹射击训练时,他的枪不是卡壳,就是射不到靶子上。苏利川发现他的问题,观察过几次后,发现李玉玲打枪不看靶子,每次扣动扳机之前都会下意识地扭过头,闭眼发抖。
就是这样一个名副其实的孬兵,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竟然被分到炮兵连拖后腿来了。
一路看着李玉玲表现过来的苏利川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冲着苏醒过来的李玉玲爆发,“女孩!我看你连个女人都不如!跑个五公里有那么困难吗?你看看其他人,他们是怎么训练,怎么吃苦的?你再看看你,体能训练拖后腿,射击训练你不看靶,你能干什么?啊……说话啊?”
李玉玲被连长训得抬不起头来,由于害怕,被冻得青紫的手指一直不停颤抖……
高烈碰了碰苏利川,示意他不要再凶了。
高烈蹲下,把手伸向躺在地上的李玉玲。“起来吧。”
李玉玲哆嗦了一下,才借着高烈的手劲儿站了起来。他不敢去看高烈,生怕不小心看到了,就会被那双像两口小井似的眼睛吸进去一样,畏缩害怕……
高烈到这会已经看明白了,眼前的小兵豆子,就是个心理素质不过关的人,不敢直视领导,不敢盯着战斗目标,甚至不敢去跨越心理上的障碍。这种孬兵,你想改变他,除非先把他心理素质这一关过了。
那天,高烈没有凶他,也没揍他,而是目光深深地问了他一句话,“你还想不想留在炮兵连了?”
李玉玲立刻抬头,浮肿的眼睛里,浓浓的渴盼压住那一丝惧怕,“想!我想留在炮兵连!队长,我想留下!”来了才知道炮兵连是无上光荣的集体,而新兵连的战友见到他,再没有了之前嘲讽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羡慕和嫉妒,他们都说自己走了狗屎运,竟然能分到摩步团的精锐部队里……
他不走!
不想离开炮兵连再回去遭冷眼!
正是李玉玲脸上呈现出某些情绪,让高烈冷硬的面部线条变得稍稍柔和了一些,他把右手放在李玉玲的肩膀,用力按了按,说:“不想走就听我的话,我觉得你能当个好兵,而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懂吗?”
李玉玲没说话,但是眼睛却明显有了神采……
高烈松开手,“从明天起,你跟我加训。”
李玉玲抖了抖嘴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