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了眼,他的眸光绝望渐至,然后努力翻了个身,背对着纳兰傲雅,斜靠在铁栅栏上。虽肚子依旧痛着,可他的眸光已是一片静寂。
“你没爱过我,对吧?”他静静的说,“你爱的,只有江山,只有权力。你可知道,作为儿子,我多想你能爱我。这么多年,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喉头微甜,带着一丝腥,他笑了笑,咽下:“我努力读书,努力学习政务,努力讨好父王,我是那样渴望,你能用欣喜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你做的不错!可是,一次也没有……”
口中血液终究止不住的从嘴角流出,他闭上眼睛,用仅有的气息,声音越来越小:“还记得小时候,你也曾抱着我,放在你的腿上,手把手教我写字……母后,我是多想回到从前……”
他说话的间隔越来越长,最终,所有的话语停,微弱的气息止了!
送皇后和魏王最后一程的宫人纷纷觉得皇后太狠,转头,才看见,不知何时,这位明艳的,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的皇后已经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皇后,这是皇上赐给您的。”宫人老太监双手将白绫呈上,然后便垂首候在旁边,显然,皇上的这道命令是看着她死。
她笑了下,将脸颊眼泪擦干,然后将白绫高高抛起……
那一日,皇后穿着百鸟朝凤的皇后的凤袍挂在牢中,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随着尸体的晃动,若灵魂的无措。
那一日,皇后和魏王被两个破草席裹着拖出了牢房,然后装入薄棺,葬在一处蛮荒地,甚至连墓碑也无。而另外两个纳兰家重臣的尸体,则直接丢入乱葬岗!
那一日,上邪辰坐在太子府后院,琴声悠扬,正是《凤栖梧》。
这么多年,自李憬臣初见峥嵘,自皇上正式将李憬臣被立为太子,很多朝中事就直接交给李憬臣在打理。随着年月的推移,李憬臣日益精良的长袖善舞,手上把控之事也就越来越多。
如今,皇后的倒台,纳兰一族的湮灭,加上皇后那日在大殿上说的那一席话,仿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皇上便彻底的不想管事了!
除了每日象征性的早朝,所有的奏折,他连看也不看的直接叫人送到太子府!
李憬臣也是个懒人,除了顶顶重要的事情批注一下外,其他的,大多让臣子们自己拿意见,然后再知会他一声就行。
这个节骨眼,谁都知道离新帝登基的时间不会太远,也谁都知道,一朝一臣子,为了在新帝登基后继续坐牢自己的位置,故所有的大臣都是卯足劲的表现,恨不得把所有事情做到200分!
特别是那些曾经弹劾过李憬臣的臣子,如今更是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事无巨细的,不光做好当前的手上的工作,更是日日熬夜的清理这么多年可有能遗漏的工作!
这期间,朝中除了纳兰家嫡系的两个重臣,折损的就只有被魔教处理掉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臣子。这些个臣,位阶都不算高,就朝中大臣构架而言,实在没太多影响。
而唯一提拔上来的,只有魏子轩!
他救驾有功,将西凉这代皇帝最大的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理应大大封赏!皇上亲自下令,让他接手了纳兰家刚倒台的那两个人的事物。
那个位置,位高,却是人人皆知的烫手山芋。
他要背负的,可不光是那两人原本的职权范围的事情,还需要梳理多年来纳兰家埋在朝堂的脉络!
按照李憬臣现在对众臣的思路,他不一定会立即对付这些曾经的纳兰家的爪牙,可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加上谁都知道他是李憬臣最核心的心腹,故,一时之间,魏子轩成了西凉炙手可热的权臣!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20多天。
这日,皇上忽然下旨,休朝一日,同时将李憬臣召进皇宫!
这一日,得知这个消息的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心知肚明的结果。当然,皇上也并没有让大家失望,该发生的事情,无论拖延的时间长短,终究会发生!
这里是皇上寝宫的一个偏厅,隆冬的天,原本天色就不好,加上房间里没有点灯,整个房间便更显阴暗,明明还是上午,却暗得如暮色沉沉。
“儿臣见过父王!”如往常一般,李憬臣躬身行礼。
等了一会儿,没见皇上有任何反应,李憬臣抬头,只见皇上躺在屋子里侧的一个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床毛毯,他闭着眼睛,许或是闭目养神,许或是睡着了。
李憬臣直起身子,正打算悄悄退下,等皇上醒后再进来,这时,皇上忽的开口了:“太子留下,其他人都退下,把门关上。”
“是。”众宫人退下,李憬臣上前,半跪在躺椅旁,他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后轻声的。“父王,您如果困,就多睡会儿,儿臣在外面等就是了!”
“不用了。”皇上开口,他的声音如这沉沉暮色一般,充满颓废之感,“别看朕在睡,其实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从前很多事……大概,是真的老了!”
“父王不老,只是这段时间事情格外多了点,又牵扯到前尘旧事。”李憬臣声音不大,“儿臣这就吩咐太医院给父王配些安神香!多休息几日,身体就好了。等这个冬天过了,来年春天,儿臣陪您四处走走!等到明年秋天的时候,咱父子再去秋围打猎!”
皇上微微笑了下,手掌拍了拍李憬臣放在躺椅上的手背:“朕的身体,朕很清楚。先前被人下毒,已是大伤了元气,后来再被夜明砂阴寒侵蚀,怕是再多的补品也补不回来了!”
他顿了一下:“朕今日叫你来,是想正式将西凉的江山,交到你的手上!”
“父王!”李憬臣忙截断皇上的话,“快别说这些!您安心养身子,西凉的江山,西凉的子民可都还等着您!”
皇上摇头:“你听朕说,这些年,看着你处理国事,朕很清楚,这个江山在你手上,比在朕的手上更合适!”他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朕也累了!朕想好好休息,颐养天年!往后,这西凉如何,天下如何,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父王……”
“圣旨已拟好,会随今日的奏折一并送到太子府。刚才你过来的时候,朕已派人将此事昭告天下。”
“父王,我想再偷懒几年!”
皇上再摇头:“不许!”然后问了一个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想问的问题:“这么多年,你恨朕吗?”
“父王怎么会有这种错觉?”李憬臣淡定开口,一双深眸非常真诚。
皇上看过他一眼,然后将目光缓缓移开,落在天花板上,似在对李憬臣说,又似在自言自语:“你三岁的时候,就去见过你亲生母后了,那些年,是朕亏欠了她!……也亏欠了你。”
“父王,这些都已过去,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养好身体,别想这些!”李憬臣宽慰。
“别想……怎么会不想呢……朕最近经常梦到她……她那样愤怒的斥责朕……当日为何那样对她……当日,朕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恨她……”皇上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他终究是说累了,说得睡着了。
李憬臣这才站起来,从旁边再拿过一床毛毯,细致的盖在他的身上,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站在院外的一处走廊上,笔直的,负手站在那里,仿佛是在等人。
少顷,古忌快步走了过来,垂首:“主子,您吩咐的事情已办妥,接下来,属下该怎么做?”
自皇后叛乱那日起,他就奉命往皇上寝宫熏香里加了一味无色无味的药,不致死,只是让人精神不大好。这是他这么多年,唯一接到的李憬臣派给他的任务。
“把那东西停了吧。他不过一个老人,好好照顾他,陪他走完最后一程,之后,你就自由了。”李憬臣说着,转身便走了。
“是。”古忌躬身,等他在直起身子的时候,李憬臣的身影已走了很远。
这个皇宫,这个皇位,这个天下,终究是他的!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看清,也在很多年前就站对了位置!
他很庆幸。
隆冬的天,天气很冷,比上次走这条路时更冷。
大棵的树上,树叶早已掉光,树干光秃秃的,地上也很干净。
这条路,是通向他的亲生母后,前任故皇后临终前居住的冷宫。
冷宫的门依然只露出一条缝,推门,发出“吱嘎”一声响。
很快走进去,很快穿过前庭,很快走进房间,很快,目光落到在祭台上,落在香炉上。
六支香,三支燃尽,三支只起了个头。
燃尽的在左,正是他上次祭拜所用,只燃了个头的熄灭的在右,是上邪辰祭拜所用。
很快走了过去,拿出火折子吹燃,再从抽屉里拿出香烛点上,然后直接从香炉中抽出先前熄灭的那三根香,就着香烛的火焰慢慢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