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楼,别院。
自从萧轻舟从药王谷回来后,很多从前的习惯都丢了。
比如,这么多天,他从来没有出过这座院落,没有拿过笔,没有画过画;比如,这么多日,他从来没有进过皇宫,也没有去过任何烟花之地,没有亲过美人唇;再比如,每日入睡前,他再不会打坐练武,起床后也不再练剑……
天刚微微亮,整个天空还是湖水般的湛蓝,只东方的一线透着白。
“唉……”一声叹息,夹杂着萧索,从湖畔传来。
依旧是一袭白衣,坐在矮凳上的萧轻舟终于站了起来,他的眉间发梢全是夜里的露水。
泥土微润,矮凳旁是一碟鱼食,鱼食中有水。
水很浅,只微微没过鱼食。昨夜三更,曾下过一场小雨。
他便是从昨天入夜,一直坐到今天早上。
这已经是第多少个一整夜了,对着某一样事物,一坐就是一宿。
脑海里一片混沌,心里却是一片痛楚。
“公子……”正要往房间走,只见黎典抱着一个酒坛,快步走了过来。
萧轻舟顿了下。
“公子,刚有人送了三车酒,把门叩开后,只说是奉命送来,然后就走了。”黎典的话还未说完,只见萧轻舟已微眯了眼,然后薄唇轻启:“是……芝草雨露?”
疑问的语气,却是兀定的内容。
黎典不由内心叹:这得多灵的鼻子啊!这酒还没拍开封泥呢!
似乎看出黎典的疑问,萧轻舟轻笑了一声:“恰是三车,我只是猜测是他。”
他说着,手臂一转,黎典怀中的酒坛已然到了萧轻舟手上,他顺手拍开封泥,仰头,喝了数口。
然,也只是数口,随着酒液入喉,也不知想到什么,他眸中的眼泪忽的就滑了下来。
手臂颓然落下,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酒坛直直落地,四分五裂。
四溅的液体,清冽的酒香,在夏末的余温中流转。
萧轻舟一句话也没说,嘴角苦涩却止也止不住,他迈腿,继续往前走去。
看着萧轻舟这幅模样,黎典摇了摇头,目光转向地上酒坛,那样清冽而清香四溢的酒液……
唉,公子什么都变了,唯独不把钱当钱没变!
这是芝草雨露啊!一滴一金的芝草雨露啊!他居然随手就弃了!
不过,“幸好有99坛,够败一阵子……”黎典喃喃。
“你说什么?”萧轻舟忽的转身,一双原本暗淡晦暗的眼睛仿佛燃起无数希望,他急迫的看着黎典,希望中又带着一丝惶恐。
仿佛端着世上最名贵的瓷器,生怕一不留神就碎了……
自公子从药王谷回来后,这是黎典第一次看见他有大的情绪起伏,他小心翼翼的:“我说,幸好有99坛……”
99坛!萧轻舟的瞳孔骤然就是一收,人影一闪,已逼到黎典面前,他的五指一收,竟是一把抓住黎典的领口:“送酒人在哪里?”
“……已经走了……”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
“和莫春秋一起来的,还有谁?”说到后面这句时,萧轻舟的声音已有了明显的颤意,手指也是如此,苍白的,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竟是忍不住的在抖。
“据探子回报,还有个穿黑衣的女人和一头巨狼!对方将她们保护很好……”
黎典还在汇报,萧轻舟已再次打断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北城门。”
三个字落,萧轻舟已旋风般消失了去。
望着萧轻舟消失的方向,黎典眉头纠结了下,他实在不明白:99坛酒,怎么就把公子刺激成这样了!不过也好,刺激下总比行尸走肉强!瞧公子这轻功,虽多日不练武,似乎也没退步!
京城的北城门。
刚开城门不久,第一拨出城门的便是莫春秋的马车。
城门守卫忙朝旁边巡逻的侍卫打了个眼色,快去汇报大人:西凉莫小侯爷走了!
自昨儿个莫春秋到了京城后,上级立即收到命令,一旦莫春秋离京,立即上报!他们这些守城门的自然也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小侯爷明明离京,他们却没注意。
大抵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依然还是清晨,城内街上行人还少,守卫只听街道上马蹄由远及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这边逼近!
守卫们警钟大鸣,这么急的马蹄,又是直冲城门而来,必定是有天大的事,也不知是哪个部门在执行任务!也或者是,有人被追杀!
原本站立在两旁的守卫立即往城门中间位置靠拢,作为京城四大城门之一,通常情况是不允许有人横冲直闯的,就算是执行天子的命令,也一定要有令牌才行!
白影闪过,那一人一马已如飙风般冲了过来。
“闪开!”低沉的呵斥,伴随着极强内力的威慑,没有半点停留的味道,竟直冲守卫而来。
这样快的速度,又是有着极强内力的高手,作为人的本能,站在中间的守卫想也不想的往旁边躲去。
然,不过是普通的习武之人,再快的速度,终究比不上全力奔驰的龙驹马!
正往旁边躲去那几人,忽的只觉龙卷风袭来,各自在转了几圈,再站定后,便只看见白色旋风已然消失在城外。
“快,快去汇报大人,有人闯城而出!”有守卫大惊。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必须汇报!
“别太惊慌,是右相大人!”这时,已有人走到城门中央,弯腰,从地上尘土里捡起一块令牌。
玄铁的质地,繁复的花纹,中间刻着一个篆文的“右”,竟是右相大人!竟是轩国从不世出的右相大人!
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让右相大人来不及顿下示意令牌,而直接丢在尘土里?不过,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但这样重要的令牌,还是得立即呈上去!
京城外。
萧轻舟奔驰的速度很快。
他的手抓着马缰,他抓得很紧,修长的指节,因过度紧张,已呈现出毫无血色的苍白。
他守着那一个渺茫的希望,一路往前追去。
那时,他折花轻嗅,醉态肆意:“天下美酒,公子我已全部尝尽,最爱雪圣宫的雪莲酒和西凉皇室的芝草雨露,那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那这陈年的女儿红呢?”她笑,指着他正在喝的酒。
他的眼波流转,看着上邪辰,食指勾起,在她鼻梁亲昵一刮,然后笑:“你这丫头……狡猾!”
“那雪莲酒和芝草雨露,你更喜欢哪种?”她却是毫无醉意,酒喝了不少,眼睛越来越亮。
他寻思片刻:“大抵……是芝草雨露。”
她笑,笑容如盛开的玫瑰般娇嫩,如盛夏的阳光般灿烂:“好!有朝一日,我送你99坛,让你醉生梦死!”
他蹙眉,上身无限靠近,微醉的鼻息已然喷在她的脸上:“为什么是99坛,而不是100坛……”
“因为,太贵……”
往事,一幕一幕,如画面般从脑海掠过。
马车出了城门,便一路继续北上。
原本留在南门的侍卫也早已转移过来,整个马车被100侍卫前后左右保护,俨然皇家气势,100影卫更是随行左右。
上邪辰依然没什么话,就连平日里最喜欢的命令赤狼欺负莫春秋的行为也完全忘记了。
赤狼俯身在上邪辰旁边,厚实的毛皮,顺从的动作,就仿佛千年后的牧羊犬。
莫春秋虽说比较犯二,但那不过是他快乐的一种方式,能在皇家活得如鱼得水,又是李憬臣心腹之人,又怎么会是笨人?
从早上自己上马车后,他就没有主动说一句话,安静的坐在上邪辰对面,偶尔看看上邪辰,偶尔看看赤狼,偶尔撩开窗帘看看外面风景。
“莫大人,后面有一人一马过来了!速度很快!”窗外,有侍卫汇报。
莫春秋刚想说不用管,忽见上邪辰捧着茶杯的手骤然一紧,莫春秋心下有疑,生怕是过来抢人的端木靳,忙撩开窗帘,伸头朝后面看去。
只见宽阔的路上,那道白色的影子竟是快如鬼魅!
他飞快放下帘子,端坐在软榻上,内心却松了一大口气:“是萧轻舟!”
端木靳喜黑,当他那枚随身携带的玉玲珑碎裂之后,当他一头墨发全然变白之后,他把轩国明黄色的龙袍,竟换成了黑色!
若此刻追来的人是他,必定是一片黑!身着黑衣的端木靳遥遥领先,身后一大片黑乌鸦般的御林军!
若真是他,怕今日就不能善了了!他必定会吩咐影卫带着上邪辰就跑!
幸好是萧轻舟!
那日,轩国皇后上邪辰逃离皇宫之日,便是萧轻舟护着她,为她生生挡了漫天的箭雨;如今,上邪辰竟敢跑到轩国京城,单单为他送上三车芝草雨露,就足以证明他是她绝对信任之人!
只不过,他跑来做什么?
莫春秋想着,另一重担忧已然漫上心头:难道,他也是来抢美人的!萧轻舟为了她,连万箭齐射的苦都受了,说不爱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