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清楚的看清她的眼,那是怎样一双眼睛,警觉,然后是释然,接着是疲惫,沧桑,以及没有焦距的注视……
那是一双湛蓝澄净的眸,这双眸的主人,他在一年前的月夜曾见过,当时的她站在萧轻舟的身侧,艳丽无双,绝世风华。
可如今,她的脸上,肮脏不堪的泥浆中交织着新鲜的血液,泥浆下是纵横交错的伤疤,其间还有大大小小的被动物咬烂的牙印。
而眸中的沧桑,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淬火般的沧桑……那般细微又那般深重,令人心底如被绞扭般,轻轻一痛。
“谢谢!”她的声音传来,声音很小,破败的嗓音仿佛漂浮的旧棉絮。
他的心下又是一滞,他曾见过很多将人毁得彻底的情形,而所有的情景,不及他此刻听见的,看见的。她的声音,原本是清脆的,尾音带着一点缭绕的魅。
“主子,属下这就把她抱上马车。”桂叔开口,弯下腰就要抱地上女子。
男子忽的伸手,将桂叔的手挡了回去。“我来。”他淡淡的说着,然后将女子抱起,全然不顾她满身泥泞,不顾她一张脸丑得人神共愤。
桂叔和婢女皆是吃惊,这样一个高贵得如同神之子的男子,居然抱着一个貌若母夜叉的女人,神情温柔的走近马车!
他将她放在软榻上:“你好好休息,等你醒了,自有郎中为你诊治。”他的唇靠近她的耳,小声而温柔,然后将柔软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女子毫无焦距的双眸忽然有眼泪流出,是感动,也是庆幸!
她没死,她真的没死!她听着耳边男子的声音,只觉如暖风拂过万里荒漠,好听得如同天籁。
“谢谢!”她再次开口。
“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先睡一觉。在我这里,没人能再伤害你。”他看她点头,然后安心的闭上眼睛,这才缓缓站了起来。
“桂叔,传书回去,叫莫春秋尽快过来一趟。”男子吩咐,“另外,尽快到前面城镇,请最好的大夫。”
“是。”桂叔手上一扬鞭,飞快将马车驾得飞快。
“主子,她是谁啊?”婢女好生奇怪。虽说主子明亮温暖,悲悯苍生,可也不是见人就救的,更何况,主子对这位女子的关注,远远超过她对主子的认知!
“无论她是谁,能从那样的悬崖上爬出来,都值得尊重!”
男子微叹了一口气,重新将目光落在已睡得深沉的女子身上,疲倦成这样,该是多少天没有睡觉了!
念及到此,他的目光朝轩国京城的方向透过淡淡的一瞥。
三个月前,轩国帝后被人设计诬陷,靳帝一怒之下差点把帝后射死。再之后,帝后坠崖,靳帝雷霆手段将朝廷清洗了一番,民间亦是如此,一时血流成河,民怨沸腾,堪称残暴!
为了寻找帝后尸体,靳帝更是派了无数侍卫强行下崖,死伤无数,靳帝自己也是数度下崖,每每不能深入,一无所获。
此刻的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再几年后,他为了这个女子,亦是大动干戈,不惜两国交战,不惜下令灭绝和尚,更在青史上留下唯一的暴政!
上邪辰醒来的时候,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她的眼睛,自上次解了玄冰炙焰毒后,再次醒来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记得,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这里是崖下唯一可爬上去的地方……
于是,她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着往上爬,她不知道自己经过了多少个日夜,也不知道通往崖上的路到底有多远……
索姓的是,她终究爬上来了,似乎,还被人救了!
此刻,她浑身上下都已干透,脏衣服黏在皮肤上,鼻尖亦有泥土的味道,各种毒草的味道。
脸上身上依然是痛和痒交织着。
痛是清晰的痛,无论是新伤还是老伤,那种痛都是蔓延的,仿佛伤口还在无限的裂开,不过,对于经历过玄冰炙焰的她来说,这种痛实在不算什么,真正让人难以忍受的,是痒!
那是一种从骨头里发出的痒,让人忍不住想去挠,然而,她很清楚,这种痒,即便是自己把皮肉抠开,把血肉挖出,甚至把骨头刮开,也依然止不住!
她只能忍,忍到自己找到昆仑山天池的时候!
摸索着从床上站了起来,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自从悬崖下爬起,再被人救起后,她就沉沉的睡了一觉。
许是太久没睡过了,这一觉,她竟觉自己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砰”,大腿上侧碰到一硬物,双手立即摸索过去,原来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有茶具等物。
就方才床的大小,就桌子的高度,就地面的平稳度,显然,她已不在马车上,应该是在对方家里或者客栈之类的地方。
上邪辰正待喊人,这时,房间外,脚步声已然传来,很快停在房间门口,接着便是空气流动的触感。
自上邪辰的视觉消失,她的听觉和触觉就异常的敏感起来。
“姑娘,您醒了!”婢女的声音传来,声音中有微微的惊喜,很快走到上邪辰身边,扶她坐下,再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她的手上,“姑娘,小心烫,奴婢这就去准备食物和洗澡水。”
“谢谢!”依然是嘶哑的声音,每说一个字,就仿佛刀子在喉咙上划过。
上邪辰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等尊容,但她很清楚,比起当日在悬崖下,必定是有过而无不及!这一路上崖,她被多少荆棘刺过,被多少蛇虫鼠蚁咬过,被多少小鸟啄过,根本不计其数!
而旁边这位婢女,居然能视她的容貌为无物,十分具有专业精神的扶她坐下,倒水,准备食物和洗澡水!毫无疑问,这家的主人,必定非尊即贵,驭下有道!
少顷,婢女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上邪辰随即闻到面前小米粥的味道,听到房门口进进出出重物抬进的声音,感受到空气中飘来的热腾腾的水蒸气。
“姑娘,您先用点粥,粥的温度正好。”婢女轻声说着,然后将碗和勺子放在上邪辰的左右手上,“主子说小米粥暖胃,姑娘久未进食,如今吃这个最适合不过。”
上邪辰心下感激,再次忍着喉咙的剧痛:“谢谢!”
“喉咙不舒服就不要说话!”男子的声音传来。清朗的,一如晴空下的阳光。
旁边婢女站直了身体,后退了一步:“主子。”
男子“恩”了一声,瞧了瞧旁边正在准备的沐浴之物,两个大浴桶,旁边不光包括干净的衣物,也包括上好的伤药,干净的纱布,然后坐到上邪辰身边,柔声道:“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那样高的悬崖,在人还未学会站立着抓住岩壁睡觉之前,根本不可能中途睡觉,只能一直往上爬。他不知道哪处悬崖究竟有多高,但很容易猜出上邪辰已许多天没有睡觉。
“我……”上邪辰正待开口。
“先别说!”男子立即止住了她,他笑了下,自己方才还在叫她别说话,怎么转眼就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先吃饭!吃了饭后,灵儿会帮你沐浴!我待会儿再来找你。”
“谢……”一个字出,她就听见对方“嘘”的一声,她适时的闭口,然后点头致谢。
不过一碗小米粥,上邪辰吃了很久,每每吞咽,喉咙上就有严重的不适。幸而久未进过正常食物的胃部并没有太多不适,反而是淡淡的暖意,让她觉得一阵舒慰。
小米粥后,上邪辰端过方才的白水,咕噜漱了下口。
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这位叫灵儿的婢女基本已确定,这位姑娘,若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就一定是豪门贵户的丫鬟,也只有那样的门第培养出的女子,才能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还保持这么好的习惯!
她很想问问这位姑娘,是否与主子是久识,不过,主子的事情,岂是自己能过问?
灵儿扶着上邪辰,走到浴桶前,然,反复被磨烂的皮肤,很多地方早已血肉模糊的和衣服黏在一起,根本不可能脱得下来。
“姑娘,您身上伤太重,奴婢先帮您把没有粘在身上的衣服剪下来,然后再慢剥离,可好?”灵儿问。
上邪辰点头,然后被扶在旁边凳子上坐下。灵儿拿过剪刀,专心致志剪她衣服。
每剪下一片,灵儿就看见她的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伤口,以前胸,手臂,腿部最甚,这里的伤很多都是新伤,深深浅浅的划痕;背部则通常是被各种鸟兽咬过的痕迹,她的小腹较为干净,显然是刻意保护过。
这样的重的伤,别说是没在女子身上见过,即便是主子身畔的死士,也是没有过的!
衣服剪得差不多了,她开始给她剥离皮肉和衣服,很多地方是新伤连着旧伤,旧伤还在的时候,那衣服就被黏上去了,后来长皮肉的时候,衣服布料就长在肉里了,再后来再划出新伤,更多的衣服布料再被黏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