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文化与社会转型:理论框架和中国语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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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重访后社会主义:反思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4)

在中国的政治和思想辩论中,有一种接受在解决这些矛盾时进行社会和政治改造的必要性的持久意愿。这种意愿是中国和其他具有类似问题的国家之间的不同之处,也证明了“后社会主义”视角的合理性。对于这样一些改造的内涵或许没有任何分歧。所思考的可能性随着对世界和过去的开放也不断增多,但是思考本身的重要意义在于揭示社会主义革命遗产的持续性。在“小康社会”、“和谐社会”、“生态文明”等术语的传播中,社会主义本身获得了新的维度。这些术语试图保持对超越过去和现在的理想主义信念的活力,但又不落入正统语言的陷阱。与这些概念创新相伴的是试验新的治理形式。同时,中国的领导人从未放弃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信奉,就像重新激起马克思主义的活力的努力所表明的那样。这些努力是通过重新解释马克思主义来应对变化的世界形势来完成的,并且得到了胡锦涛主席本人的支持。

按照一位理论家的观点,中国当代的政治理论和组织试验无疑是改良主义和增量的。●306◆这也预设了如下认识:社会主义并不是一种乌托邦,而是一个未知的领域;在那里,未来的东西远不如现在要加以克服的东西那样确定:上文所描绘的那种不同于宗教乌托邦主义的世俗乌托邦主义。与过去相比,对中国社会矛盾的分析目前更为复杂,这是因为中国已经融入了全球资本主义。能否解读这些矛盾以及判断哪一种解读会更符合长期抱负的困难也是更为复杂。解决这个困难的方法之一是以走向所渴望的未来的连续的短期目标来取代遥远乌托邦的目的论,同时防止解决当前危急的方法为实现所渴望的未来设置障碍。

走向未来——如果有一种未来

最后,我将对为了这个目的而需要克服的矛盾进行一些评论。我首先解释一下“如果有一种未来”这个副标题。当前的生态危机和资源危机是如此之严重,因此我们可能想知道人类是否拥有未来。这似乎也使对社会主义或任何“主义”的讨论失去了意义,因为从人与自然的关系的问题这个更广泛的视角来看政治的事业似乎是微不足道的。恰恰相反,我认为恰恰是这一问题使对政治问题以及那种最能够促进人类生存和福利的制度的讨论变得比以前更加重要。

过去60年来,中国社会主义的动力既是实现国家富强和安全的相关目标,又是分配的正义。20世纪50年代初,优先性给予了重工业基地建设,同时农业实施了集体化,以便增长产量和扩大农村社会的平等。在接下来的20年里,重点转向了激进的平等主义,与此同时又鼓励社会各个层面——包括国家——的自力更生,而国家的自力更生意味着尽可能少地接触外部的世界。所实施的政策类似于战争经济,过多地关心安全,通过为了集体利益的自我牺牲来对消费进行禁欲主义的控制。20世纪80年代世界——政治和经济——形势开始发生的变化使“改革开放”的政策成为可能,这就把发展的方向与当代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变化密切地联系了起来。国家的福利和安全仍然最主要的关切,但是对平等的寻求如今把以快速发展生产来消除贫困放到了优先的位置上。在这一过程中,分配的正义逐渐弱化,从而把实现社会主义远远地推向一种不明确的未来。

这种方向的变化造成了它自身的矛盾。我已经指出这些矛盾的政治、社会和文化维度。中国的领导人和知识分子都认识到了这些维度。然而,一个未曾得到充分关注的问题是“发展”观念本身。例如,“科学发展观”所提出的计划注意到了调整发展政策的重要性;走向更具有可持续性的发展带来了生态和社会问题,这些调整的目的就是缓解上述问题。但是,“科学发展观”并未怀疑发展观念本身。换句话说,中国和世界目前面临的根本问题是:19世纪尤其是1945年以来的发展观念是否是可持续的。我认为,这应当是目前所有讨论——包括社会主义的现在和未来——的起点。

在论述“科学发展观”时,胡锦涛主席指出:人是发展的根本目的。从许多方面来看,这即使不是社会主义的实践内容,也是它的理论内容:建立一个人民能够生活在幸福、正义和尊严之中的社会。但是,这是当代所要实现的发展吗?如果不是的话,我们能够希望在否定这些目标的发展计划中更接近一个社会主义社会吗?进一步来说,当对自然的破坏使我们痛苦地意识到我们说的发展具有种种生态的限制时,我们应当如何理解这些目标和实现它们的方式?

这些生态上的限制自始至终都存在。随着资本的全球化以及生产和消费实践的全球扩散,它们的威胁变得越来越清晰。对自然的破坏并非始于资本主义,但是资本所拥有的先进技术让人类“征服自然”,拓展人类发展的物质界限,因而也使人类释放出前所未有的破坏力。由于资本的全球化及其无限物质进步的前景,这些破坏力变得更强大。

我曾在其他地方论证过,从马克思那里开始,社会主义分享了资本主义的发展主义假设。●307◆马克思清楚地意识到资本主义的破坏性。然而,他仍然迷恋人类的创造性和资本主义所释放出的生产力,并且指望它们满足作为社会主义基础的人类需要。把资本主义变为社会主义的前提,由此会证明如下观点的合理性:社会主义过渡必须等待生产力的全面发展——尽管何种发展构成全面发展和全面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是否赞同社会主义改造并不清楚。同样不清楚的问题是:在生产力的发展过程中,什么时候新的生产关系才会表明社会主义的降临。

另一方面,通过所创造的财富、克服人类问题(包括它自身的发展所带来的问题)的技术创新能力的前景以及更公平的财富分配(至少直到最近才如此),资本主义社会一直能够维持无限普遍发展的神话。这一神话还有一个合理性来源:自觉地把贫困描绘为绝望的贫困者的条件,而且还将其说成是那些得不到资本的产品、因而不必为了生存而这样做的人的条件。●308◆换句话说,资本主义的扩张不仅依靠生产出满足人类需要的物品,而且还依靠创造出对那些人类生活离不开的物品的需求。在这一过程中,资本主义掩盖了获得资本产品的机会的不平等,因为它承诺所有成功的参与者在资本的运作中都能够获得它们。我们还要补充说,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家之间,这样一种不平等都是掩盖发展的生态限制的因素之一,而这些生态限制已经变得更为清晰可见,因为资本的全球化为那些以前被排斥的人提供了生产和消费机会。那些加入资本主义市场的国家之间的竞争导致了生产过剩。这为什么造成了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目前的危机?除了偶然的因素(包括明显的盗窃和抢劫事例)外,这个问题仍需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