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寒冰的篝火:同时代人回忆茨维塔耶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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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从巴黎回国以后的一百四十五天(2)

在生活道路的所有曲折当中,她以自己的全部同情、信念和骄傲同埃夫伦在一起。当谢尔盖·埃夫伦作为一名基干军官、第56后备军团的具有著名的历史的第10连的准尉保卫克里姆林宫(记得吗——玛丽娜写过的1917年在鲍里索格列布斯基胡同时克里姆林宫的钥匙)的时候,玛丽娜·茨维塔耶娃全心全意地同他在一起——“荣誉以白军的捍卫者而升起”。在交出克里姆林宫时,它的军团司令员佩卡尔斯基被刺刀刺死。关于埃夫伦英勇地参加战斗的十月战役,谢尔盖·雅科夫列维奇写过一篇中篇小说《十月》(它发表在布拉格集刊《在异国》1925年第11期,“火焰”出版社)。茨维塔耶娃在那些日子里写道:“如果谢廖沙不在了,我也就不在了,就是说,他们也不在了(指儿女——本文作者)。”两个人的生命是不可分割的。

然后——“王朝被普通人民的狂澜所推翻”。谢尔盖·雅科夫列维奇,作为拉·格·科尔尼洛夫将军的自愿军的侦查员和指挥员,他与军队一起走过了冰天雪地的远征的整个道路,直到克里木。“在自己的佩剑上:玛丽娜——你指定了奋起保卫祖国。”

他永远是处在最前沿。直到彼列科普,陷入泥泞沼地,大口吃盐,饥渴而死,冲锋陷阵。

玛丽娜写道:“我最后一次见到谢尔盖是1918年1月18日。怎样见到的,在哪儿,以后我会告诉你,——现在没有勇气。”“在词典里若有所思的子孙说:顿河这个词写着职责。”每天她从心底都与他在一起,并且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这一点。“旧的世界的最后的梦;青春——豪迈——旺代——顿河。”

接着是“逃亡”——按照布尔加科夫米·阿·布尔加科夫(1891—1940),苏联作家,《逃亡》是他的剧作,反映了白军的毁灭。:盖利博卢,捷克,巴黎。

谢尔盖·雅科夫列维奇发表了非常好的论自愿运动的文章。……“留在那里,在后面,在俄罗斯的坟墓有千千万万,整个世界散落着千百万残废伤员,一连串的功勋和献身精神以及……‘白色近卫军精神’、反侦查、大溃败、枪杀、燃烧的乡村、抢劫、投机倒把、贪污、纵饮无度、可卡因等等,等等。真理在哪里?他们是什么人,或者确切说,他们曾经是什么人——是献身的英雄还是强盗杀人犯?”

“自愿的死亡,”茨维塔耶娃说。埃夫伦献给了英雄们应有的东西,并且痛斥恶棍——“格奥尔吉们”和“骗子们”。茨维塔耶娃高度地评价无论是他的文学才华,还是他的豪迈。她写了一首长诗《彼列克普》——“献给我的亲爱的和永恒的自愿军”。

然后是新的阶段。“谢尔盖全心投入到欧亚大陆同盟。”仔细地、兴奋地注视着新的俄罗斯方面。

在《俄罗斯复兴》、《日子》里“准确的信息”说,欧亚大陆同盟会员从布尔什维克那里收到了大量的资金。茨维塔耶娃写道,自然没有任何证据(因为不可能有)——已经是1929年了。

“我远离所有这一切,但是我的政治方面的冷静却动摇了。指责我拿布尔什维克的钱也是如此,谢尔盖自然很难过,他在这方面丧失了最后的健康。”

接下去:“欧亚大陆同盟解散了。阿列克谢耶夫教授以及其他人深信不疑,谢廖沙是肃反工作人员和共产党员。如果我遇到(即阿列克谢耶夫以及其他人——本文作者),我会担心自己(……)阿列克谢耶夫教授(……)是流氓!(……)但是我很为谢尔盖难过。连同他的纯洁和心灵的激情。他是……欧亚大陆同盟的道德的力量。人们就是这样称呼他:“欧亚大陆同盟的良心”。这是1929年底。

“谢·完全回到了苏维埃俄罗斯,别的什么也看不见,而在那里看到的是他想见的”——现在已经是1932年。事态急剧地发展了。

八个月(1936年)。谢尔盖·雅科夫列维奇在萨瓦疗养院恢复了健康。儿子穆尔(格奥尔吉)和玛丽娜·伊万诺夫娜在邻近处租了房子。红十字支付。大概是双重“红色的”。接下去是绝境,无论是智慧还是良心都什么也不能操纵。不能公开的——是埃夫伦的体质的自然本质。人们为他着想和为他解决。当整体不清楚而且不是一下子就明白你为什么而负责的时候,他只能是他人意志(远方中心)的执行者。

“埃夫伦和其他人,如果愿意的话,是有报酬的间谍。”苏联侦查员基里尔·亨金,一位著名演员的侄子回忆说。“但是他们从来不是雇佣者,因为他们不会为任何金钱而去为反对苏联而工作的……我还记得,在这个圈子里对一个人的评价总是包括他的政治上忠诚和物质上大公无私为标准的。”

伊格纳季·赖斯,这位站出来反对斯大林主义的苏联侦查员的公开的死讯震惊了整个巴黎,就事情的本质来讲,是指定的行动的失败。现在唯一的出路和命令,便是返回逃跑到1937年陡然而起的俄罗斯。同一个亨金写道:“在莫斯科在战前,与已经成为侦查员的前共产国际成员有了一些不成功的经验:伊格纳季·波列茨基和瓦尔特·克里维茨基在莫斯科为了回答老布尔维克的审讯而与苏维埃断绝了。”悲剧还在于,从其本质上讲,埃夫伦和波列茨基赖斯原是同一个阵营里的人:“为了土地,为了自由,为了更好的命运。”

茨维塔耶娃的女儿阿里阿德娜后来深信不疑地和郑重地写出,父亲作为自己祖国的忠诚的儿子回来了。玛丽娜·伊万诺夫娜从来也不曾怀疑他的想法的纯洁性。她的友人和出版商德米特里·沙霍夫斯基、大主教约安·圣·弗兰齐斯基死于1989年5月。曾经说,谢尔盖·埃夫伦较之玛丽娜·伊万诺夫娜是一个更具悲剧性的人物。关于谢尔盖·埃夫伦在其青年时代初期,直到所有这些事件,茨维塔耶娃写道:“这样的人在这不祥的年代/走向断头台的时候还在吟诵诗韵。”

走上了。她有洞察力地见到了。诗歌应验了。

1938年11月首先住进了博尔舍沃的是克列皮宁一家。埃米利娅·利陶埃尔来了。克列皮宁一家——尼古拉·安德烈耶维奇(大家都称呼他多多),安东尼娜(简称尼娜)·尼古拉耶夫娜·克列皮宁娜,他的妻子,她的初婚的小儿子十六岁的米佳·谢泽曼和他们的十二岁的女儿索菲娅。长子阿列克谢是1936年归来的,很快便与莫斯科的九年级的女学生、美人儿伊琳娜·戈罗舍夫斯卡娅结婚了。1939年2月他们的儿子尼科尔卡出生了。茨维塔耶娃在《未发表的书简》中提到过他。尼科尔卡和伊琳娜也被带到博尔舍沃。保存下来了玛丽娜·茨维塔耶娃从巴黎给阿廖沙·谢泽曼寄来的明信片——祝贺儿子的诞生。后来,住在博尔舍沃时,茨维塔耶娃特别对待阿廖沙,请他一个人到自己的房间来,招待他,给他朗诵诗歌。

不是一下子,而是1938年2、3月的什么时候,谢尔盖·埃夫伦出现在别墅。女儿阿里阿德娜继续住在莫斯科父亲的姐姐家。玛丽娜·伊万诺夫娜带着儿子格奥尔吉穆尔于1939年6月19日来到了博尔舍沃。两个家庭的共同生活连同共同的家务开始了。尼娜·尼古拉耶夫娜·克列皮宁娜是一位性格坚强的女性。她是一位贵族,彼得堡人,斯莫尔尼学校的毕业生,海军中将、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的英雄弗·阿·科尔尼洛夫的侄孙女,生物学家、科学院院士尼古拉·维克托罗维奇·纳索诺夫的女儿。她受到了完美的教育,绝对的沉静,神态端庄,无可非议,漂亮,具有不可动摇的意志。和她在一起,所有的人无论如何都能施展所长。她要求孩子们都这样,不由自主地也要求周围的人。同她在一起是绝不会松懈或者失败的。她永远是平和的、矜持的。

她被杀害了。据说她接受死亡时依然是这样的。母亲的从前的同狱者对她女儿索菲娅讲述了这一点。

上帝的道路是不可知的。为了自己的小索涅奇卡,侦查员尼娜·克列皮宁娜选择了季娜伊达·吉皮乌斯季·吉皮乌斯(1869—1945),俄罗斯女作家。作为教母。她于是为她的女儿索菲娅施了洗礼。

埃米利娅·利陶埃尔是克列皮宁娜的影子。她与她分享了她的信念和命运。

尼古拉·安德烈耶维奇·克列皮宁的特点是善良。他是那个神甫(关于这一点上面已经谈到)、法兰西抵抗运动的英雄德米特里·克列皮宁神父——圣母玛丽娅的合作者的亲兄弟。德米特里神父救助了不止上百个人,他们当中特别多的是在被占领的巴黎时绝望的犹太人。他牺牲在希特勒的死亡营里。

尼古拉·安德烈耶维奇·克列皮宁住在博尔舍沃的时候,担任全苏对外文化联络协会东方部学术顾问。

在博尔舍沃住宅里,按照贵族家庭的传统,孩子们是与成年人分居的,并且过着自己的生活。孩子们里面有:索发索发即索菲娅的昵称。、穆尔、米佳和“小妈妈伊琳娜”。玛丽娜管她叫“小女孩”。与孩子们和玛丽娜友好相处的是“动物”——善良的“多多”出于怜悯而购买的并且从巴黎带回来的天生失聪的、不会叫的、弯腿的、患白血病的哈巴狗比利卡,还有令玛丽娜难忘的毛色棕红的小猫,正如她所写的那样,它常跳到尼科尔卡的摇篮里。

生活方面是共同的。一张桌子上吃午饭,夏天在凉台上,秋天在客厅里。坐在餐桌首位的总是尼娜·尼古拉耶夫娜。食品是谁什么时候带来的:阿利娅阿里阿德娜,“认为是她的未婚夫或者丈夫的”萨穆伊尔·古列维奇,有时候是谢尔盖·雅科夫列维奇·埃夫伦,有时候是尼娜·尼古拉耶夫娜。大家轮流做饭。小女孩舒拉协助——提水和拿柴禾,生炉子。餐具自己来洗。“内心逐渐的疼痛……”玛丽娜·伊万诺夫娜过了一年以后,1940年,回忆起1939年时写道,“生活着,谁也不见。他的心脏的恐惧的恐惧。汗水和眼泪往洗碗池里流。”

玛丽娜·伊万诺夫娜阴森森的,闭塞的,沉默的,有时候令人难以忍受地狂暴的,无端的破坏,这种破坏表露出疲倦和痛苦。例如有一次,“小妈妈伊琳娜”在她门口滑了一下,把尼科尔卡的饭弄洒了。玛丽娜·伊万诺夫娜是爱伊琳娜的,但是她的喊叫声是那样突然和恐怖,以至于一辈子都忘不了。在灭亡的边缘上才这样喊叫。茨维塔耶娃处在这种边缘上并且看到了深渊。

尼娜·尼古拉耶夫娜有一道命令:一切要向玛丽娜·伊万诺夫娜退让,回避,远离。生活在留心下进行。玛丽娜·伊万诺夫娜发神经,和儿子常常过不去,折磨他,对他失去控制。她要求办不到的事,不是孩子所能做的,而他终归仅仅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在我们两家当中,仿佛并行存在着两个世界,”索菲娅·克列皮宁娜说,“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恐惧、惊慌、紧张并且企图掩盖它。还有儿童的世界,他们对所有这些恐怖没有概念。例如他们向我、穆尔和米佳哥哥掩盖了阿利娅被捕的事实。谢尔盖·雅科夫列维奇被捕以后,才明朗了。而且应当说,这个明朗对于穆尔来说太可怕了。这种可怕一个月过后轮到了我。

“穆尔身上脆弱和力量奇怪地结合在一起。

“并且终归灾难的气氛是共有的。”

别墅里越来越可怕和阴森。夜里有时开来了汽车并且带走了所有的成年人。所有的人,除了玛丽娜·伊万诺夫娜。早晨他们回来了,苍白的和灰色的,沉默的。尼娜·尼古拉耶夫娜和谢尔盖·雅科夫列维奇总是努力地表现出勇敢。

玛丽娜·伊万诺夫娜几乎足不出户。索发不记得她不吸烟;甚至在吃午饭时,甚至站在煤油炉前,——也在吸烟。她总是穿着同一件灰色的连衣裙。傍晚双肩披上一条漂亮的披巾。

“我不想谈玛丽娜·伊万诺夫娜的缺点,”索发·克列皮宁娜说,“对她的最鲜明的记忆是:我们在客厅里,窗子朝向铁道。玛丽娜·伊万诺夫娜站在一扇窗子前,像往常那样,操着手,交叉放在胸前;右手拿着一支香烟,几乎是抱着双肩,蜷缩着。房间里一片宁静。除了我们两个,没有别人。这样的情况是常常的,因为我不记得玛丽娜走出过家门。(很长时间没有证件。——本文作者)黄昏。房间里还没有点灯。壁炉也没有烧。在玻璃的背景上我看见她侧身的影子。那真是特别孤独、寒冷、不舒适。我们之间的交往基本上是这样的问题:午餐吃什么,应当洗手吗,穆尔到哪儿去了。(……)

“我记得谢尔盖·雅科夫列维奇很好,完全是另一副样子。他有一双明亮蓝色的,放光的,真的是流露出善良和光芒的眼睛(我们记得,帕斯捷尔纳克和巴尔蒙特以及许多其他人是多么好地、怀着深厚的好感谈到他。——本文作者),有着美好的印象。优美的高额头,大眼睛,深暗的眼睫毛,黑眼眉。大家都喜欢他。从玛丽娜·伊万诺夫娜身边走过时我总是尽力不声不响。可是在谢尔盖·雅科夫列维奇从城里回来时,我们这些孩子立刻一拥而上。他时常同我们玩耍。我不记得他有情绪不好的时候。他把它掩盖起来,把它放在心里,尽量让我们高兴。他总是微笑着。同我们开怀大笑,把头向后一仰。有时候同孩子们和青年人玩牌。想出一些生动的情景,改装的字谜,总是发明一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