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中学文学读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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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韩、柳的古文运动(4)

临江之人,畋得麋麑②,畜之。入门,群犬垂涎,扬尾皆来。其人怒,怛之③。自是日抱就犬,习示之,使勿动,稍使与之戏。积久,犬皆如人意。麋麑稍大,忘己之麋也,以为犬良我友,抵触偃仆,益狎。犬畏主人,与之俯仰甚善,然时啖其舌。三年,麋出门,见外犬在道甚众,走欲与为戏。外犬见而喜且怒,共杀食之,狼藉道上。麋至死不悟。

黔④之驴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尨⑤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⑥莫相知。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阚,断其喉,尽其肉,乃去。噫,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永⑦某氏之鼠

永有某氏者,畏日⑧,拘忌异甚。以为己生岁直子⑨,鼠,子神也,因爱鼠,不畜猫犬,禁僮勿击鼠。仓廪庖厨,悉以恣鼠不问。由是鼠相告,皆来某氏,饱食而无祸。某氏室无完器,椸⑩无完衣,饮食大率鼠之余也。昼累累与人兼行,夜则窃啮斗暴,其声万状,不可以寝,终不厌。数岁,某氏徙居他州,后人来居,鼠为态如故,其人曰:“是阴类恶物也,盗暴尤甚,且何以至是乎哉!”假五六猫,阖门撤瓦,灌穴,购僮罗捕之。杀鼠如丘,弃之隐处,臭数月乃已。呜呼,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

【注释】

① 临江:县名,今江西清江。麋:鹿类动物。

② 麑(ní):鹿子,麋麂指幼麋。

③ 怛(dá):恐吓。

④ 黔:州名,治所在今四川彭水。

⑤ 尨:通“庞”。

⑥ 慭(yìn)慭然:小心谨慎的样子。

⑦ 永:州名,今湖南永州市。

⑧ 畏日:对日辰的迷信忌讳。

⑨ 直:通“值”,当着。子:十二地支之一,十二支与十二属相相配,子年为鼠年,故下云鼠为子神。

⑩ 椸(yí):衣架。

延伸阅读:

柳氏相似的妙文还有《罴说》《蝂传》等,皆值得一读,读罢令人忍俊不禁,掩卷长思。请把世情仔细看,谁不追逐名利?而追名逐利究竟结果如何?

编后小语:

以谈狐论鬼和鸟语兽言写人情世故,乃中国古文学一传统,庄子、孟子、韩非时代已有,后世刘基、蒲松龄、袁枚继之,而在唐代,柳宗元是这一领域之翘楚。其文文笔简练,故事精新,寓意深刻,是青少年学文言文的绝好材料,可由此入室登堂而窥古代文学之堂奥。

钴潭记

柳宗元

题解:

本文是柳宗元著名的山水游记《永州八记》中的第二篇。第一篇为《始得西山宴游记》,所以本文开头“钴潭在西山西”便是紧承勾连。

钴潭在西山①西。其始盖冉水②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其颠委势峻,荡击益暴,啮其涯,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流沫成轮,然后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亩余,有树环焉,有泉悬焉。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门来告曰:“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予乐而如其言。则崇其台,延其槛,行其泉,于高者而坠之潭,有声然。尤与中秋观月为宜,于以见天之高,气之迥。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

【注释】

① 西山:山名。钴潭:宋范成大《骖鸾录》:“渡潇水即至愚溪,溪上愚亭以祠子厚。路旁有钴潭。钴,熨斗也,潭状似之。其地如大小石渠石洞之类,询之皆芜没篁竹中,无能的知其处者。”宋王象之《舆地纪胜》:“永州钴潭,在州西五里,即冉溪别派也,其间水石尤异,柳子厚有记。”

② 冉水:即冉溪。柳宗元《愚溪诗序》:“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曰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士之居者,犹断断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

延伸阅读:

《始得西山宴游记》、《钴潭记》、《钴潭西小丘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合称《永州八记》。

编后小语:

较第一篇《始得西山宴游记》,《钴潭记》尤显精巧。无论是写潭的形成与情状,还是记潭上之人、之景,都不露主观痕迹。直到文末连续两次点出“乐”字,我们才发现这“乐”外有意。试想,潭上百姓受不了官租重负,情愿将潭上美景良田卖给作者,逃到山里开荒,以解脱民众疾苦为己任的柳宗元对此情何以堪?他想寻乐排忧,结果越寻越愁,如此不直接说破,文中写乐之笔都成了忧愁的反托。正如含着笑说悲一样,表面上越是轻松,内里的沉重越是明显,让人听来愈加悲伤。

钴潭西小丘记

柳宗元

题解:

本文是《永州八记》的第三篇。开头一句点出西山、钴潭,照应第一、二篇,使前后连贯形成一整体。

得西山①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潭。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②,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贾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注释】

① 西山:山名。

② 沣(fēng):水名,即沣水,源出陕西秦岭山中。北流至西安市西北,最后注入渭水。镐(hào):地名,在今西安市西南,沣水东岸。周武王曾迁都于此,称镐京。鄠(hù):地名,今陕西户县,在今西安市西南。杜:地名,故地在今西安市东南。均在唐都城长安附近,为当时豪门贵族集中居住的地区。

编后小语:

小丘虽“不能一亩”,但作者呈现出来的却是境奇意妙。单说石态之奇,便有“若牛马”、“若熊罴”的形貌气势。按理说,小丘如此境奇,理当为人珍视。可是主人低价出售也无人要,作者“怜而售之”,整而美之,渐成养眼、养耳、养神、养心之佳境。读到文末两个“遭”字会发现,本文的境与意是反跌的,上文充溢的“喜”与上一篇《钴潭记》充溢的“乐”同工同曲,即反衬“忧”。作者“怜”小丘实则怜自己,小丘的遭遇,不正是柳宗元自己才高遭弃的人生际遇的写照吗?这便是本文妙合自然,至远至深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