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海派书画艺术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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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再说大师不了情(2)

该文说到齐白石在1921年“这一年匆匆往返于京湘与保定之间……又要受命在曹锟府上做西席”。齐白石受曹锟之请,在其保定府上画工笔草虫册页《广豳风图》等。《白石老人自传》中亦有:“民国十年辛酉(1921),我五十九岁,夏午诒在保定,来信邀我去过端午节。”对此,《齐白石年谱》黎锦熙、胡适合著,商务印书馆1938年版及《中国美术家丛书——齐白石》,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第220页)均有记录。因此,齐受曹之邀到保定是在夏季而非秋季,齐到上海与吴昌硕相会在时间上并不冲突,何来“很是仓皇”?而这一年的10月,齐白石返湘探亲,回京期间才到上海相会心仪已久的大师吴昌硕的。《齐白石画集》年表,第183页亦载:“十月回乡省亲,不久返京。”(外文出版社,1990年)因此,从1921年秋季这个时间段来讲,完全是相应契吻合的。

在做了以上的史料考证和时段推算外,再来讲一下人证。本人一直想认认真真、扎扎实实地写一本《吴昌硕评传》,平时遇吴昌硕材料多有收集,亦得到了吴昌硕先生后裔的大力支持,为我提供了不少资料及照片等实物,弥足珍贵。如1914年吴昌硕全年的售画账本《笔墨生涯》等。同时,我亦做了口述记录,于2007年10月5日下午与吴昌硕先生的嫡孙吴长邺先生作了近三个小时的长谈,其中专门问了吴长邺先生关于齐白石当年来上海要拜吴昌硕为师,及吴为齐写润格之事。吴长邺先生讲:“那时我还很小,只是后来听我父亲吴东迈讲这件事是有的,当齐白石要拜老太爷(吴昌硕)为师时,老太爷很客气地回头(掉)了,在这之前,已有陈师曾拜他为师了。老太爷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为他写了一张润格。老太爷还对齐讲:‘你刻印一个字一块大洋太便宜了,就二块大洋吧。’”

综上所述,可见该文的立论及引用的史料是自相矛盾而又漏洞百出的。特别是该文讲1902年、1909年“这两次齐白石游上海,根本没有关于拜谒吴昌硕的记载”,那就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吴、齐相会是1921年,怎么不能在1902年、1909年就有记载呢?就是齐白石为曹锟作画,齐白石本人在日记及自传中也未提及曹锟之名,也都是曹锟的儿孙讲到的,那么,是否也可断定为“杜撰”?另外,为了突出齐白石的艺术地位,该文还讲:“齐白石比吴昌硕小20余岁,其大写意花鸟画青出蓝而胜于蓝,民国年间就有‘南吴北齐’之盛誉。”这似乎又武断了吧,艺术家的风格各有千秋,不能简单化地讲谁高谁低,这不是体育比赛。吴昌硕画中所弥散的金石气韵,老辣雄浑;齐白石画中洋溢的民间情趣,率真稚拙,正是各自的强项。

三、吴昌硕、齐白石是同时出名的吗

吴昌硕、齐白石的确是中国画坛上的两位大师级的人物。但历史地讲,吴昌硕不仅年龄比齐白石大整整二十岁,在辈分上高一辈,成名也要比齐白石早得多。吴昌硕早在定居上海前,已是江南画坛上的名家,与任伯年、蒲作英、胡公寿、虚谷等相交甚契。1912年吴正式定居上海,以“书画印诗”四绝成为海派书画的领袖。1913年,德高望重的吴昌硕又被公推为西泠印社社长。1914年,上海书画协会成立,吴昌硕又被推举为会长。吴昌硕在绘画、书法、篆刻领域中所取得的全方位系列突破,使清末民初的艺坛面貌为之一新,这是中国近代艺术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期,具有里程碑的意义。特别是吴昌硕那种雄浑郁勃、苍莽刚健的金石气韵及笔墨形态,从根本上体现了一种民族精神,影响了南北画坛。早在1902年,京派书画家陈师曾就专程来上海拜于吴昌硕门下,使自己的书画印展示出浓郁的金石气韵和浑朴酣畅的高迈气度,从而成为京派书画的领军人物。为此,他还把自己的书画斋定名为“染仓室”(吴昌硕字仓石)。

吴昌硕的历史贡献及艺术建树,不仅是开创了一代崭新的画风,更是培养了一个大师群体,除了陈师曾外,还有陈半丁、王梦白、潘天寿、沙孟海、赵云壑、诸乐三、王个簃等,从而建构支撑起了中国近现代绘画的大师之门。因此,潘天寿在《中国绘画史》中指出:“光宣间,安吉吴缶庐昌硕,四十以后学画,初师撝叔、伯年,参以青藤、八大,以金石篆籀之学出之,雄肆朴茂,不守绳墨,为后海派领袖。使清末花卉画,得一新走焉。”因此,以1913年70岁的吴昌硕在上海被公推为西泠印社社长为标志,其时的吴昌硕已从海派书画领袖成为众望所归的全国书画领袖,其艺术影响亦远及日本及东南亚。

而1913年的齐白石,已50岁,其时正在老家湘潭潜心作画、习字、治印及读书,偶尔去长沙走走。此时的齐白石,严格地讲还处于书画创作的探索期,尚未成名在乡间,更没有进入主流画家群体,何来的“民国年间就有南吴北齐”之盛誉?直至1919年,齐寓居北京法源寺时,其画作虽然仅二元一张,但依然门可罗雀,生活落魄。后在陈师曾的劝导鼓励下,实施笔墨变法,借鉴了吴昌硕的金石气韵及彩墨画法,终自创红花墨叶新风,才被京华艺苑所关注。1922年陈师曾赴日本举办中国画展,齐白石作品同时展出,并拍成电影在东京放映,齐白石兼有吴昌硕金石气、彩墨法的画风在日本获得好评。而齐白石的这个艺术转机,和他1921年秋到上海拜访吴昌硕的感悟和影响是分不开的,也就是说自1922年始,齐白石才刚刚进入北京画坛的主流群体。但他的地位和影响与此时已是艺坛巨擘的吴昌硕仍不可同日而语的。有一段史料是颇能说明问题的,据书画收藏大家《张葱玉日记·诗稿》1941年2月25日载:“余购齐白石画二帧,观者嗤怪,因跋而藏之,不复示人。”此时的齐白石在北京画坛已颇有名气,但在南方,特别是海上画坛,还未被人充分认识。历史地讲,齐白石真正享有盛誉,应是在上个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其标志就是1946年10月,已83岁的齐白石赴南京、上海举办个展,并在当年应聘为北平艺专名誉教授。1953年1月,中国美协和中央美院联合举办了“白石九十三岁(实为九十岁)生日庆祝会”,文化部授予其“人民艺术家”的荣誉状。

客观地评述两位大师各自的成名经历,并不是要贬谁抬谁,而是说明艺术创作的薪火相传、继往开来。而该文明显的倾向是贬吴崇齐。因此,抹去了吴、齐间的辈分及成名的先后,以此来证明齐白石拜访吴昌硕没有这个必要。尽管吴、齐两位大师已渐行渐远,但当年他们的那种相互尊重、相互欣赏、相互友善的往事并不如烟,大师不了情至今令人感到世间的温情和艺德的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