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海派书画艺术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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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大师不了情

大师不了情

——从吴昌硕、齐白石《竹石双寿》图说起

吴昌硕、齐白石合作的《竹石双寿》

前不久,荣宝斋(上海)拍卖公司举行了首届大型艺术品拍卖会,吴昌硕、齐白石的《竹石双寿》图,受到了藏家的青睐,以2750万元的成交价摘得桂冠。

《竹石双寿》图是海派书画领袖吴昌硕与京派书画大师齐白石唯一面世的珠联璧合之作。画面上,吴昌硕以遒劲质朴、老辣酣畅的笔触撇竹几杆,枝叶婆娑间,似传出爽爽秋风之声,颇有金错刀的金石气韵。右下方的一块山石则浑穆凝重,极有峥嵘之势。此画吴昌硕题款曰:“满纸起秋声,吾意师老可,缘知不受暑,及时来独坐。辛酉小满。吴昌硕年七十八。”辛酉年为民国十年,即1921年。齐白石所画的两只绶带鸟用笔细腻精到,造型灵动鲜活,上下对鸣,和合之啼。特别是齐白石用胭脂色勾勒,更使全画增添了亮丽吉祥之气。1955年,齐白石91岁。齐白石题款云:“吴缶老(吴昌硕)之画不易得也,啸天将军藏玩,九十一岁白石添笔。”

年月的款识、佳作的再现,会激活已淡出记忆的往事。此幅《竹石双寿》图,使笔者想起了当年吴昌硕与齐白石之间已鲜为人知的一段艺苑轶事,而其触发点即是缶翁所记的辛酉时节——1921年。

齐白石的丹青翰墨取法于八大、青藤、石涛、赵之谦诸先贤,且工于诗文金石。自1917年在北京结识京派书画大家陈师曾后,时常笔墨联袂,切磋画艺,与陈成为莫逆之交。1919年齐白石正式定居北京后,与陈翰墨之缘日深,陈敏锐地意识到齐日后在画坛必成大名,遂劝齐变通画法、自辟蹊径。齐白石即付诸笔墨实践,自创了红花墨叶一派,在京华艺苑令人耳目一新。为了精益求精、更上层楼,齐白石萌生了向海派书画大家吴昌硕(缶翁)求教的心愿,因缶翁“衰年变法”,更突出笔力雄悍的金石之气与敢用大红入画的民间之趣,其创新精神为齐白石所服膺。为此,齐白石有诗曰:“青藤雪个远凡胎,缶老衰年别有才。我欲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轮转来。”

为了了却这个求师问艺的心愿,齐白石于1921年秋来到上海,专程到北山西路吉庆里923号拜望慕名已久的一代海派书画领袖吴昌硕。缶翁时年78岁,白石时年58岁。尽管这对忘年交一个是讲软醇的吴语,一个是操爽脆的湘腔,但他们相见甚喜,相语甚欢。缶翁虽然当时已是艺坛盟主,但依然一身布衣、平易近人,热情地向这位画坛同道出示了自己创作的书法、绘画及金石篆刻,一时间缶翁的艺斋“去驻随缘室”内,丹青瑰美雄健,翰墨雅逸飘香,金石印花古艳。齐白石如入山阴道上,目不暇接,甚为崇尚。

齐白石在缶翁艺斋内大饱眼福后,吐露了自己的心愿,欲拜海派书画家吴昌硕为师。缶翁含笑听完后,思索了片刻,婉言相拒了。1902年,京派书画家陈师曾专程来上海拜正客居海上的吴昌硕为师,执弟子礼,跟缶翁学书、画、印,风格遂变,艺境日高,终成京派书画不争的领袖,并把缶翁的“金石画风”引向了北方艺坛。而今,又一京派实力派画家欲投于自己门下,生性谦让的缶翁觉得如再纳其为徒,可能要引起误会或非议。但为了使齐白石不虚此行,吴昌硕欣然书写了《齐白石润格》:齐山人生为湘绮高弟子,吟诗多峭拔,其书画墨韵,孤秀磊落,兼擅篆刻,得秦汉遗意。曩经樊山评定,而求者踵相接,更觉手挥不暇,为特重订如左:石印每字二元整张四尺十二元五尺十八元六尺二十四元八尺三十元过八尺另议屏条视整减半山水加倍工致画另议册页每件六元纨折扇同手卷面议吴昌硕这篇润格在中国现代艺术史上弥足珍贵,这是一位当时的海派大师与未来的京派大师第一次见面时的文字证、书画缘。虽然齐白石没有实现其拜师缶翁的心愿,可谓大师与大师的不了情,但他们从此结下了真挚而深厚的终生友谊。特别是吴昌硕为齐白石所写的这篇润格,对齐翁的书画印诗“四艺”作了言简意赅的高度评价,肯定了其高迈磊落、卓尔不群的艺术格调,使回京后的齐白石声誉日盛。

这份润格也为我们研究民国书画家的经济生活提供了一份真实的样本。历史地看,当时的上海已是开放繁华的现代商业大都市,海派书画市场亦相当兴盛。因此,海派书画家的润格在当时普遍高于京派书画家。如海派画家樊少云在1921年1月5日《申报》上刊的润格为:三尺十六元,四尺廿二元,五尺三十二元。京派书画家胡佩衡在1921年1月1日《绘学杂志》上刊的润格为:三尺六元,四尺十元,六尺二十元。再看吴昌硕为齐白石在这一年所订润格为:四尺十二元,五尺十八元,六尺二十四元。刻印每字二元。可见齐白石比同期的京派画家润格要高。而吴昌硕自己当时的润格是以银两计算的:三尺十八两,四尺三十两,五尺四十两。刻印每字四两。每两作大洋一元四角,可见吴的润格当属顶级大师档的。当时一元大洋约折合现人民币40元。1921年,鲁迅之弟周建人经由胡适推荐到商务印书馆当编辑,月薪60元。资深的编辑月薪可达100—200元。当时一元大洋可购18斤大米、7斤猪肉、10斤白糖、6.5斤油、8尺棉布。因此,缶翁为齐所订的这份润格,为借山翁白石奠定了相当厚实的经济基础。

1921年秋季的吴齐相会,更重要的是使齐白石开拓了视野,零距离地观看了海派巨擘吴昌硕的书画篆刻,从缶翁的丹青翰墨金石中吸纳了丰厚的艺术养料。回京后,他深有感叹地讲:“余见缶庐六十岁前后画花卉,追海上任氏(任伯年)得名天下,七十岁后参赵氏(赵之谦)法,而用心过之,放开笔机,气势弥盛,横涂竖抹,鬼神亦莫之测。于是天下真当叹服矣!”1922年陈师曾赴日本举办中国画展,齐白石作品同时展出,并拍成电影在东京放映,齐白石兼有缶翁金石气韵的画风在日本赢得好评。

大师与大师的相见,时常会激发艺术上的巨大转机。1921年的吴齐相会,对齐白石书画篆刻艺术的提升就具有重要的促进与提升作用。而《竹石双寿》正好是吴昌硕创作于1921年的,也许就是这次吴齐相会时,缶翁所赠齐白石之画。齐白石在珍藏了34年后,添笔双寿鸟转赠其好友杨虎。正因如此,齐在题跋上写道:“吴缶老之画不易得也。”而当年吴齐相会,不仅为海派、京派艺坛存下了一段温馨的回忆,而且也为当代画苑留下了颇多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