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海派书画艺术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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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海上文人篆刻略说

海上文人篆刻略说

篆刻,是中国独特的文化现象和艺术形态。它将书法、绘画、雕刻、造型诸艺融为一体,在笔画的纵横中、章法的疏密间、运刀的起伏里,披露出了苍劲郁勃的金石之气,展示了古朴雅逸的刀笔情趣,具有艺术的审美性、情感的象征性、意蕴的隽永性、语境的诗化性。篆刻艺术的美学内蕴是丰富而多元的,因而受到了文人的普遍青睐,“以印抒怀”,“治印言志”,而且在刻印的过程中有以刀代笔直抒胸臆的创作快感。印刻好后钤盖在纸上,鲜红亮丽、气势生动,又能产生视觉的愉悦。也正因如此,明清篆刻家绝大多数是文人,从而形成了“自三桥(文彭)而下,无不人人斯籀,字字秦汉”的盛况。此种流风艺韵直至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依然在海上传承,不少文化人亦治印刻石,蔚然成风,显示了海派文化融古纳今、有容乃大的特性。

历史地看,篆刻艺术以秦汉为第一个高峰,明清为第二个高峰。那么20世纪初期正是其第三个高峰。这个时期全国有代表性的是五大流派:吴昌硕、赵叔孺、黄牧父、王福厂、齐白石。其中除了黄牧父在广州、齐白石在北京外,其余三大流派均在上海,这为上海篆刻艺术打造了丰厚的底蕴和广阔的平台。到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已成为全国文化艺术的重镇,汇集了一大批文化名人和艺术名流,可谓群贤必至、少长咸集、文采风流、星河灿烂,如康有为、李叔同、蔡元培、鲁迅、郭沫若、茅盾、陈望道、巴金、经亨颐、夏丏尊、郁达夫、瞿秋白、叶圣陶、刘海粟、徐悲鸿、吴湖帆、丰子恺、张大千、沈尹默等,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文化人。正是因为具备如此深厚的文化底气和如此多元的艺术资源,海上不少文化人也秉承了中国文人的传统雅好和古典遗绪,篆印弄石、分朱布白、操刀镌刻,为海派艺术又增添了一朵文人治印的奇葩。

海上文人篆刻的杰出代表是李叔同,他精于书法、绘画、诗文、音乐,系我国话剧事业的开拓者,后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出家,法名演音,号弘一。李叔同在篆刻上造诣深厚,系西泠印社早期社员。他的印秀逸儒雅,书卷气浓郁,有“闲云幽岫,舒展绝俗”之评。如“弘一”印取法古玺,清丽俊迈。“文涛长寿”师承汉印,高古朴茂。“叔桐篆隶”胎息邓石如、吴让之,劲健旖丽。他的边款亦有汉造像的风格,构图简洁而生动。李叔同出家前,将自己刻的印埋于孤山西泠印社石壁间,取名“印冢”,为文人治印留下了绝响。经亨颐是一代教育家、诗人、书画家、南社社员。1928年在上海与何香凝、陈树人结成“岁寒三友”社,常雅聚品茗,诗文词曲唱和、书画金石联谊。经亨颐对于碑刻颇有研究,尤喜《三公山碑》、《石门颂》等。因而其治印取法两汉,立意高古,气淳质厚。如“子渊”印古雅舒朗,深得《石门颂》之神韵。“修养”一印线条雄健浑朴,章法和谐生动,运刀遒劲持重,其边款亦有两爨之意。客观地讲像李叔同、经亨颐这样的文化人,他们在其他方面的突出才能及人生的变动,使之没有过多过久地涉足篆刻,虽然仅留下了吉光片羽,但已是不同凡响。

夏丏尊是著名文学家、教育家、出版家,系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和李叔同交往深厚,对佛学亦有研究。其刻印朴拙劲健,率简自然。如“李息”、“哀公”二印即为李叔同所刻,白文凝重,朱文清秀,颇得李叔同的喜爱。他曾在“息翁”一印的边款上刻曰:“此印自诩不俗,息翁(叔同)解人,当用之于得意书画也。”才华横溢的郁达夫是著名的诗人、作家、新文学运动的代表人物。他是浙江富阳人,受地域文化的影响,喜好浙派印风,所刻印章虽属文人雅玩,但亦师法有度,格调不俗。如“郑振铎印”,章法严谨,刀法稳健,显示了一定的功力和造诣。瞿秋白虽是一代革命家,但他骨子里是书生本色,文人气息是很重的。他精于诗文,擅长写作,文思敏捷,颇具才子情怀。他喜欢篆刻正是性格使然,借印移情。“得趣书屋”一印意取汉法,雍容雅逸中见气韵生动,刀法娴熟老练而传情达意,整方印弥散出一种难得的才气和文气。

丰子恺是位才华横溢、智慧超逸的文化人。他是李叔同的学生,秉承了老师的特性,多才多艺而善于变汇通融,他在书法、绘画、文学、音乐、佛学、翻译、教育上颇多建树。他早年在浙江省两级师范学堂求学时,就参加了李叔同组织的印社“乐石社”的活动,篆刻虽兴趣所至,但上窥秦汉,下效明清,颇有印学格调。“启臣之印”线条坚挺,用刀犀利,有汉将军印之风。“姚江舜五”印文秀逸婀娜,刀法流畅劲健。著名作家叶圣陶擅长书写小篆,笔画舒逸秀雅,结构严谨生动,因此他的篆刻也见笔见刀,古意盎然。他与夏丏尊是亲家,两人亦探讨印艺,印格自高。“吴兴常絜藏书”印布局匀称妥帖,线条疏密自如,刀法遒劲婉约,达到了印家的水准。著名作家茅盾先生亦喜好篆刻,他在《我走过的道路·学生时代》中曾回忆说:“我在湖州中学的意外收获是学会了篆刻。”以后虽然他主要从事文学创作和出版编辑工作,但偶尔也会奏刀治印。“鸿”、“斌”虽为一字印,但亦见功力,线条灵动奇崛,用刀刚健挺拔。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海上文人篆刻已成为一种群体文化现象,尽管是情趣之为、雅兴之举,但却反映了一种可贵的人文情怀和人本意识,而这也和那个时代的精神释放与心灵独白相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