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吮吮一路上叫嚣着我要咬他脖子,抓他脸颊,再把他撕成碎片,挫骨扬灰。但到了医院被浓郁的药水味一熏,连原形都现了出来,软趴趴的伏在我肩膀上,有气无力的吱吱叫,真是没用。不过这里的空气和无名山上比判若云泥,就好像泥浆之于山泉,难怪道行浅些的妖怪扛不住。
不大的房间,门上悬俩血红大字——“牙科”,一列长长的苦瓜脸队伍从牙医的桌子前面延伸到走廊上,我一靠近,苦瓜脸里马上有人说,她插队!有人说,她连号都没挂!然后是齐声:不让她过,把她挤到最后去!许多双手同心协力击鼓传花似的把我拖到了最后,混乱中有些高跟皮鞋还伸出来跺了我两脚。我委屈极了,眼里闪着眼泪花儿,再一次感叹人的森林真不好混。
骚乱引起了臭牙医的注意,他满脸八卦的奔出来,语无伦次的说,你是那天那位……那天我精神状态不好,还出现你被蝙蝠叼走的幻觉呢。对了,就是你肩膀这只,它是你的宠物?那个羊皮本子上都是你的作品,你是玄幻小说家?咳、扯远了,看病得先挂号啊。
只有最后这句我听懂了,我说,挂号是啥玩意儿?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明白过来,你不是城市人口?我点头,从很远的山上来。一直竖着耳朵听我们讲话的人们说,啧啧,这村姑真漂亮。他又说,难道你是来城里找工作的?不要急,慢慢来,你长这么好看,一定可以找个好归宿,哦不,好工作的。这时有人好心提醒,秦觅波医生,你想见识一下患者的愤怒吗?臭牙医脸红了一下,朝我吐吐舌头,再说就要引起公愤了,我先回去了。
从古到今我最讨厌的就是排队,干脆大开杀戒把排我前面的人都当午餐?太多了我又吃不完,说不定还要扔掉一半,到时就污染环境了。等等,我记得好像我007号尾巴是“时间快进装置”来着……
五 遗落在浩瀚时光里的前尘旧事
今天时间过的好快,一眨眼就下午了,秦觅波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你还没有吃饭吧?我摆摆手说,不打紧,你快把羊皮忘了记还给我。只要他一还给我,我和烈吮吮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他从抽屉里取出我朝思暮想的日记本说,原来它叫“羊皮忘了记”,真有趣。请原谅我的擅自阅读,不过关于这本以第一人称写的一只狐仙传奇我还有个很在意的地方,就是中间有两页好像被什么粘住了,在写到狐仙为了买肝子到了人间界的地方……
我拿过来一看,被粘着那两页日期刚好轮到端午节,估计是边吃粽子边写,让糯米给粘住的。“扑通”,他摔倒了,那怎么办,先用水湿润一下,再用火烤烤行吗?可是不用了,因为我已经爽快的把它撕开,当然大部分的字都被撕破辨认不出,仅仅能看清的一段是这样的:
“……我今天学会了一个成语叫做‘乐极生悲’。人间界的卤猪肝太美味了,嗝,我一直吃到肚大如鼓,在卤味摊前四脚朝天不能动弹。岂料一直盯梢我的猎人就等这一刻,正好趁火打劫,就在我边上宣传九尾狐的肉吃了可以不受邪气的侵害,乃辟邪圣物,可以卖个好价钱……马上有个该死的人类跳出来说他愿意买,那人上辈子估计是饿死鬼投胎。猎人殷勤的挽起袖子就要将我拔毛剥皮下锅,我的圣母玛丽亚啊,我很久没洗澡,还有狐臊味,胆固醇也很高,不好吃的啊……”到这里后面的字又看不清了。
秦觅波说,看样子狐仙是被什么人给救了。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出,管他咧,我把羊皮忘了记收进怀里,一只手搭他肩上,朝他的脸吹了狐狸迷烟,放心,我会让你没有痛苦的吃掉你的。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我,没、没想到你作风这么大胆……为什么这家伙没有昏过去?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气急败坏的现出原形,找到009号尾巴“隔山打牛”,把妖法汇聚在食指上,对着他的胸口轻轻一点,OK,搞定了。“隔山打牛”的特点是透劲,你看他现在的胸膛虽然完好无损,但是内脏肯定已经碎了。
碎了内脏的秦觅波盯着完全变成狐狸的我,居然很平静:我昨天没有看什么奇怪的书啊,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唉,我是应该考虑休假了,不然可能会过劳死。中了我的“隔山打牛”居然还能滔滔不绝,太伤我妖的自尊咧,大嘴一张,我、我咬死你!
“嘴下留人——”伴着一股清风,一个穿着月华色长袍的老头出现在眼前,当时我的獠牙距离秦觅波的脖子只有0.01公分,不幸我认出,那老头是帮我化人的那位神仙。他劈头盖脸的说,九尾,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我掐指算得蝙蝠精要害秦觅波,特意让龙卷风把你捣腾到人间界来保护你的救命恩人,你倒好,反而想要吃了人家!
恩人?难怪我的妖法在他身上失灵。我把秦觅波从发梢打量到脚尖,确实长了一幅正义人士的嘴脸,不过我怎么不记得这家伙有恩于我?老神仙露出一幅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将已经被我忘光光的往事娓娓道来,数百年前——不过在无名山上只是百年不到的光景,你贪嘴差点被猎人摆上案桌,当朝七皇爷用黄金万两把你买下,他不光没把你洗洗干净煮了吃,还带你游历人间,你回无名山时和他约定第二年再见,不过你是一只健忘的狐狸,而他是一个短命的王爷,受到皇帝猜忌不久之后便被毒杀,于是就没了下文……
秦觅波说,难道我不是在做梦?而那本羊皮忘了记里写的都是真妖真事?我点头,记录了我成长的点滴。眼看秦觅波就要晕过去,听了半天评书的烈吮吮此时也养精蓄锐得差不多了,忽然想起他的杀父之仇,大叫着登上了政治舞台——这事还没完!
六 虫牙里的遗嘱与报恩偿愿
那个,冤家宜解不宜结,呃……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拉住要恶行恶相扑上去的蝙蝠,努力把自己会的成语都往外掏,想想我这无名山一等一的妖怪,做妖的典范,要是还没报恩就让恩人在眼皮下领了便当,不仅名誉受损、为无名山抹黑,可能还会严重影响到我的fans——那些修炼中的小妖的人生观、价值观,害它们走上歧路。
秦觅波不解,这位先生好像对我有所不满?此时享受着最好的灯光和机位的烈吮吮指着墙上破烂斑驳的那颗虫牙表示,就是你父亲犯案的证据!咦?这个是我父亲的一位病人送给他的,还叮嘱他和他的后代都要妥善保管,如果以后有奇怪的人上门找麻烦,就把这颗牙齿给他,方能逢凶化吉。我父亲本来是无神论者,但那位病人浑身都散发着诡异气息,叫人不得不信,秦觅波说。
我说,怎么和烈吮吮说的不一样?烈吮吮则说,怎么和我祖母说的不一样?两只妖,一位神仙,一齐在寒风里抓耳挠腮。秦觅波说,莫非那个奇怪的人就是指……带着疑惑他取下那颗虫牙,给了烈吮吮,霎时异相果然出现了。
脏兮兮的牙齿自内向外的发出柔和的荧荧光亮,一束白光投射到对面洁白的墙上,铺展的影像占据了整个墙面。影像中的人装束华丽,黑红两色的天鹅绒套装,帽子、斗篷,领带,珠宝,把这个中年模样的男子衬得邪气又优雅。
旁边的秦觅波感叹,哇,好棒的传统吸血鬼cosplay。
吱吱吱,爸爸!烈吮吮眼眶红了。老吸血鬼说话了,我亲爱的孩子,你一定又在哭鼻子了——他爸真是了解他。你见到“我”的时候,爸爸大概已经化作了风露或雨水吧。我虽然不知道你祖母是怎么告诉你的,她有着很糟糕的坏记性和卓越的故事编写能力,但我依然要告诉你,结束自己冗长的生命是爸爸自己的选择,希望你不要因此令无辜的人受到伤害。永生太可怕,不死是天罚,在你母亲过世后我愈发觉得活太久腻烦了。孩子你不会品尝到这种绝望,吸血鬼与吸血蝙蝠的混血,生命是有限的。认真的生活吧,做一只好蝙蝠,不要怀疑爸爸对吮吮的爱……
烈吮吮哭得乱七八糟的,我脚边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个小水洼,原来我是一只多愁善感的狐狸。老神仙长舒一口气,我也该回天庭去了,走得匆忙也没有给天庭门将打招呼,要是玉皇大帝突然来查岗……我赶忙拽住他袖子,此去无名山路途迢迢,他让龙卷风把我捣腾过来,至少让我搭他的顺风云回去吧。
怎么走不动?回头一看,尾巴都让秦觅波死死抱住了,我凶他,干什么,想我把你带回去当储备粮不成?话音未落脑袋就吃了一记爆栗,老神仙说,蝙蝠我可以捎上,九尾不行,你魔性坚强,罚你在人间界继续修炼!再说你不是没报完恩吗,刚才的化险为夷都是秦觅波自己摆平的,你半点功劳没有,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别想蒙混过关。好吧就酱子,你好自为之之之之……他们就这么鞋底抹油的溜了,空余回音在人间。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我爬起来抹了一把泪说,快说吧,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最近妖界流行报恩,无论大恩大德还是小恩小惠,都是采用这种偿愿的方式。秦觅波若有所思的说,我衣食无忧,眼下也没什么困境难关,愿望的话……我接过话茬,没有是吧?那敢情好,我回去了。站住!秦觅波大喝一声,我有!
七 跨越种族去相爱 尾声
为了不继续留在这危机四伏的人间界,回到无名山做一只逍遥自在的狐狸,秦觅波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设法给他捅一只下来的。抱着这样的觉悟,我掏干净了耳朵专注的听他许愿。
在此之前,有些事我一定要告诉你,秦觅波可怜巴巴的用眼神征求我的同意。我说,好吧,限200字。秦觅波清清嗓子开始说了——从小到大,没有一种生物能像电视里、动物园里的狐狸那样,仅是背影就让我怦然心动,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长大一点,我梦见一个背着布囊的老人,他告诉我与我手指间红线相牵的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人,但是为了成就这段姻缘,我必须从小勤学苦练,把做油炸豆腐这门手艺练得炉火纯青,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我现在做油炸豆腐的技艺已经是特级厨师的水准了,万一以后失业,去卖油炸豆腐都能养家糊口。再后来……
太感人了,我都忘记了打断他的口若悬河,我知道在妖界,雌雄的比例不相当,一向存在僧多粥少的现象,雄性妖怪为了追求到配偶挖空心思百般辛苦,想不到人间界也是一样情况。真是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秦觅波可能觉得铺垫得差不多,说出来也性命无虑了,含情脉脉的拉着我毛茸茸的手说,所以我、我的愿望就是……请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咔嚓——嘣!我手里的原子笔忽然拦腰折断,飞了出去。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但在回忆并在羊皮忘了记上记叙这段往事的时候,我心里依然是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晨曦微露,穿着狐狸睡衣的秦觅波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走出来,看了看我脑袋顶,不知为何偷笑了一下。但是走到近处脸上又掠过了一抹失望:怎么……今天又变男的啊?我没好气的说,我都当了一千多年的女的,腻烦了呗,我决定这一百年都做男的。他扭过头去,小声嘀咕了什么,好像是“呜呜,难道我谈恋爱除了跨越种族,还得跨越性别?我不要当同性恋啊”。
我也不理他,拿起晨报看。“近日,本市上空频频惊现不明飞行物,据多位目击者称,与碟状飞行物不同的是,这不明飞行物有四条腿,和尾巴数条,疑为兽类……”完了,又有一段时间不能上天捉鸽子吃了。
回头发现秦觅波正端着只平底煎锅站在我旁边,一脸讨好的笑容说,管道检修,天然气又停了,咋俩早餐还没有着落,可以借你脑袋上那撮狐火烤两个鸡蛋吗?
生命不应被囿于一方狭小与黑暗,孤独的迷茫,受困的彷徨,都终将被翻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