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同时代人回忆陀思妥耶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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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走向最后的高峰(3)

接着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问我,我的文章是否给出版人某某看过,得知我没有送给某某看过,他就把文章还给我,说是让我去交给某某,“因为杂志的所有稿子都是由他经手的”,再告诉他,编辑已经看过。我拖延着没有把稿子交给某某,直到最后出版人亲自向我要这篇文章,这表明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已经向他说起过此事。这里所说的文章发表在1874年《公民》第19至22期上,题目叫《回忆一个普通人——我的老师》,是献给民众学校的一位教师的。——亚历山大罗夫注经过上述这件事情之后,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对我的好感十分牢固了,他屡次提醒我,我“自己就是个文学家”。不论什么时候,他因为经常操心工作而不得不要求我完成某种额外任务——最多的是要我仔细研究大大小小著名作者的修改,或编辑的校样,别去管校对员的校改处,他最后总是说:“您自己就是文学家,所以您比其他人更了解,校正得跟校样上一模一样,对于一篇文章是多么重要;您比校对员更能够懂得校改的要求是什么。”

有时候,他会在开导的结尾,用同样的态度补充几句以达到更大的说服力:“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您自己就是个文学家,所以作者的利益对于您应当是切身有关的。”

有一次我反驳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

“您在开玩笑,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我算什么文学家,即使写过两三篇小文章,以后也不写了。”

“但是您可以写您是文学家这是我对您说的话!”

“您的赞赏我很高兴,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那是我能够引以为荣的,只不过”

“什么只不过?您为什么不写?写吧,您能写。”

后来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也屡次问我,在写东西吗?有没有写好什么作品?我的回答,除了极少数时候例外,常常是否定的。

“顾不上写作呀,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我有一次回答说,“生活有困难,又有迫切的日常生活需要,所以时间也就在操心生活和张罗工作当中过去了。”

对此,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说了大致如下的话:“操心,是的,当然,环境不利于写作嘛,但是工作,这没什么,工作始终是应该做的,写作也是工作呀,能写的人都应该写。又工作又写作——这时候生活本身才会变得更美好!”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最后又补了一句:“您能写,别放弃!”

写作,对于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本人也不轻松,甚至可以说很不轻松难怪他说,写作就是工作!下面我还有机会谈到我所知道的关于写作的情况,现在我只就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在《公民》中的写作活动说几句。

一般说来,这项活动是不大的。他的《作家日记》总共刊登了十五期,这一份小小的杂志上的工作,但仍然是纯粹的文字工作,当时使他劳累不堪但是必须写作,因为写作既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一种爱好,又是他和家属维持生活的唯一手段,编辑的报酬不够他维持开销。因而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放下《日记》,在其他写作领域试了试自己的力量:从1873年秋天起,他开始写政治性的国外大事述评这些文章从1873年的9月17日至12月29日发表在《公民》第38—46、51—52期的“国外大事”栏上,具名“Д”。这些文章简述外国电讯及比较有趣的通讯,加上相应的注释。,起先他相当满意,因为他在这一领域也完全能够工作。

但是,写政治述评这工作虽然比《日记》简单,却比写《日记》紧急,众所周知,《日记》的写作是这样:作者对过去的岁月完全不承担作出详尽解答的责任,因此,他有可能把许多社会生活现象放在一边,甚至完全忽略过去,然而在写作国外大事述评时就不能这样了。这种限时限刻的工作对于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是极为沉重的负担,致使他的精神和体力都疲惫不堪;况且,著名的小说家自然不可能不意识到,如果他经常这样工作下去,他永远也不能创作卷帙浩大的作品了,因为他把巨大的才能零打碎敲地耗费在这种琐碎活儿,也就是这种特约的工作上。这些情况凑合在一起,损害了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原来就很脆弱的健康他感觉到工作压在身上像梦魇一般沉重,他设想,摆脱重负的唯一有效办法是辞去《公民》的编辑工作,哪怕仅仅是因为首先考虑到这是一份周刊。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果然决心这样做。1873年底,他请求辞去《公民》编辑职务按惯例,辞职报告与请求批准新的编辑—出版人维·费·普齐科维奇在这之前原是《公民》编辑部的秘书,有个时期,编辑部设在他的住所。——亚历山大罗夫注的申请书一起呈交出版总局,从这时起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便极其焦急地等待着解除职务见本书页472。,在1874年第1期上发了最后一篇政治述评以后,便完全停止为《公民》写稿了。但是等待的时间相当长久;新的编辑四月份才批下来,因而四月份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职务才得以解除。

在整个等待辞职期间,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除去写作之外,还继续照旧履行编辑职务,因而我依旧去找他商量杂志出版方面的事情,我每次都问他——有没有他的文章,每次都得到否定的回答。由于他在写作上这样毫无活动,有一次我向他表示我不相信,对此,他回答说他没有时间给《公民》写稿,因为他目前要为《集粹》《集粹》文集于1874年3月28日出版。参加撰稿的有将近五十位作家,其中包括萨尔蒂科夫谢德林、涅克拉索夫、库罗奇金、屠格涅夫等人。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集粹》中文章的校样见他给伊·亚·冈察洛夫的信。(《书信集》,第3卷,页94)写东西。

涉及到他在《集粹》中的微不足道的作品,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顺便说道:“您知道,给那边写东西不能快,因为要写得好您明白吗而且篇幅不要大,一印张,一个半印张,不能再多;而且一定要完整的作品,完成了的作品,给一个片断不行,不合适!三个条件合在一起:写的东西要短小,完整,精彩——很难哪!”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果然为《集粹》写了很有艺术性的、称得上是他的手笔的作品,题目叫《小场景(在路上)》,篇幅一印张略微超过一些。

最后,在第16期《公民》上,编辑部发了个小小通告,告诉读者,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因健康欠佳只得辞去编辑职务,但有可能时仍将经常参与杂志工作”答应参与工作纯粹是,也仅仅是道义上的,因而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在发了通告之后便摆脱了他一直厌恶的带强制性的工作,为此他松了口气。这时他目光清朗,脸上露出怡然自得的笑容,带一点淡淡的哀愁“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现在您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我看着他那安详而满意的、神采焕发的脸,这样说,“况且夏天也快到了。”

“不,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现在我正好开始工作!您知道,我喜欢夏天工作,而且能比冬天干得多休息嘛,我当然要休息一下,况且我的健康也要恢复一下。可能去国外,到埃姆斯去,——埃姆斯于我总是大有裨益,——从那里到旧鲁萨,去那里也是为了工作!”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说后面那句话带着特别兴奋的表情,很明显看得出,他准备为他所喜爱的独立的写作生涯愉快地献出全部精力。“我不打算休息得太多秋天再回彼得堡,不管它的霪雨、泥泞和浓雾,一定来!”他补充说。

“您大概准备写长篇吧,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我好奇地探问,可是他含含糊糊地回答说:“也可能写长篇不过我也在考虑别的,”他带着神秘的样子补充说。

这次谈话时,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妻子安娜·格里戈利耶夫娜在场,她当着他的面对我说,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确实早就在考虑长篇,但是有《公民》的编辑职务在身,他没法写,现在,休息过一阵以后,先把身体调理好,他要动手写了。指《少年》。又见本书页476。

但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不管妻子这一番宣告,继续以神秘的样子对我说话。

“我们分别不会很久的,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我会和您再在一起出版一些什么的,也可能很快我有东西在考虑。”

“您考虑不考虑自己出版杂志,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您可以,也应当自己办杂志,”我说。

“杂志不杂志,总是这一类的吧嗯,往后看吧。我想是很快的;也可能我们仍在特兰谢尔的厂里印刷。我们会见面的!我一定会去看您的。”

这个谜一年半后才揭晓: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说的是他打算继续写《作家日记》,以独立的定期刊物的形式出版。这一打算实现时,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也履行了对我的诺言。

在这以后的一年半内,我在维·费·普齐科维奇处(《公民》编辑部)和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见过几次面;他仍旧给普齐科维奇以道义上的支持,后来甚至大力给予后者力所能及的物质上的支持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普齐科维奇带有几分瞧不起,因为普齐科维奇懒惰,又自以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这个人所作的评价是:他虽不愚蠢,但缺乏“内在的聪慧”和“主见”。(《书信集》,第4卷,页66、94、109)同时他千方百计帮助普齐科维奇:写信给卡特科夫时谈到他,以充满友情的书简支持他,借钱给他。(《书信集》,第4卷,页48、50、60、73)这几次见面时他也问起我的文学活动至于我自己,由于没有直接的业务上的关系,这期间我一次也没有去过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处。

1875年初他的新的长篇小说《少年》已经在《祖国纪事》上发表,同一年的年底,在特兰谢尔印刷厂出单行本(出版人为他的书商凯赫利巴兹)。不过这时我已经不在该印刷厂了,自1875年的年初起,我便和《公民》一起转到奥包连斯基公爵的印刷厂。

1875年底,报上出现一则广告:自即将来临的1876年起,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家日记》关于1876年《作家日记》出版的广告刊登在1876年1月3日及4日的《市场新闻》报上,同一天的《圣彼得堡公报》第4号上。将出版。广告登出以后不久,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走进奥包连斯基公爵的印刷厂的办事处(设在尼古拉耶夫街八号的地下室),说是想见我。当时正是吃饭时间,所以我不在厂里,但是办公室里除了职员以外,印刷厂老板奥包连斯基公爵本人也在。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提出要见我,他们回答他:我下午四点到晚上九点在印刷厂。同时奥包连斯基向他提起,在弗·彼·梅谢尔斯基公爵家每星期四的文学晚会上曾经跟他见过面,因而有些面熟。奥包连斯基公爵不久之前以一系列关于地方自治问题的文章在定期的文学刊物上占据相当显著的地位,起先用的笔名谢密茨(含有“地方自治工作者”的意思)。——亚历山大罗夫注然后,想起报上登的《作家日记》的广告,便提出他的印刷厂在印制这本刊物方面可以效劳,对此,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回答说,他正是为此事而来的,同时还补充说:“不是因为我认为您的印刷厂非常出色才找上门来,而是因为你们这里有一个我所器重的人——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亚历山大罗夫,我是想和他打交道。”

奥包连斯基公爵业余爱好印刷事业,仅仅为了兴趣爱好而搞了个印刷厂。他向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表示,可以按他的要求由我来搞他打算出版的印件,但我只做拼版工的工作,也就是排版,修改校样,准备开印的版子,仅仅限于这些,至于其他的,诸如:看校样,印刷,费用计算等等,他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必须和印刷厂管理室去打交道,现在就可以把一切商谈妥当,订个契约。对此,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反驳说,他不打算订什么契约,因为他不喜欢订契约,他认为在互相非常了解的人之间,订约是多此一举。公爵赶紧向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说明,“商谈”这个词儿他自然不是指某种公证手续,而仅仅是建议了解一下成品的价格以及和印刷厂打交道的手续。对此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表示同意,他一面提出做预算的材料,一面说,他的《日记》的开本式样以及总的外观,他挑选盖尔别尔尼·瓦·盖尔别尔,诗人,翻译家。的《俄国作家翻译的欧洲古典作家》一书做样子,不过铅字再大些,行间距排得再宽些而已。他答应傍晚我在印刷厂时他再来作最后商谈。

到约定的时间,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第二次来印刷厂。奥包连斯基公爵又在那里等他。我被叫到办公室。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非常友好地、亲热地和我招呼。这次见面我自然极其高兴,因为这确确实实地向我本人以及印刷厂里的包围着我的人证明,这位著名作家对我是很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