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同时代人回忆陀思妥耶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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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作家的成长(4)

我到现在还记得这一次旅游。整个旅途中,在湖畔度过的整个夜晚洋溢着快乐,人人心头充满了幸福。欢快的心情发而为歌,表现为机智的俏皮话,滑稽可笑的故事,嘻嘻哈哈之声不绝于耳。我想,巴尔果洛伏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欢乐的场面吧。

两个人闲聊,无论聊的人多么聪明,听的人如何专心,往往没有参加大伙一起谈话那么有利于思想的发展。这里,个人的自尊心是主要推动力;思想必须保持警惕,不要流露出比别人迟钝的样子,注意谈话的思想,准备当着众人的面表示赞成或予以反驳,——凡此种种在很大程度上都激发人的思想,磨练人的智慧,使它更加敏锐,如同俗话所说的“刺激脑子”。

题解:

德·瓦·格里戈罗维奇(1822—1899)的《文学回忆录》,有一部分谈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相识,与他同住一套房间的生活,谈到《穷人》的成功,在文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格里戈罗维奇回忆录的这一部分准确叙述事件有余,发挥回忆录作者的文学风格特点——加强文章的风趣可笑方面不足;叙述事件的过程时不大追求奇闻逸谈性质。格里戈罗维奇自己也承认他的回忆性散文的这一特点是“不适宜的”。他在1892年1月20日致亚·谢·苏沃林的信中写道:“我没有跟任何人过不去的坏心眼儿,但我有另外的缺点,对于写回忆录是不适宜的,因为我觉得一切都是令人发噱的,而不是辛辣的讽刺”(《俄国作家致亚·谢·苏沃林的信》,列宁格勒,1927年,页33)

在格里戈罗维奇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之间从来不曾有过特别亲密的关系,连得1844至1845年间两人短时期同住一个寓所时也没有很密切的来往。后来,生活使他们分道扬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时代》杂志上曾登载过阿·格里戈利耶夫阿·亚·格里戈利耶夫(1822—1864),批评家,诗人。的《文学中的陈腐现象》(1864)一文,尖锐地评论了格里戈罗维奇的整个创作,这很可能也促使他们分道扬镳。格里戈罗维奇回忆自己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交往,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穷人》而在《作家日记》上所作的回忆,作了一些小小的,然而在某种程度上于自己有利的更正。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说法,格里戈罗维奇还没有看过《穷人》的手稿就向他要手稿。格里戈罗维奇则坚称他已经看过,而且后来把稿子拿去给了涅克拉索夫。格里戈罗维奇所述陀思妥耶夫斯基与《现代人》派断绝来往的情况,同帕纳耶娃的回忆录中所述的情况针锋相对。(见本书页94—98)据格里戈罗维奇说,情况是这样: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屠格涅夫的关系尖锐化,过错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而不是如同帕纳耶娃所写的那样在屠格涅夫身上。格里戈罗维奇的回忆录在某些方面有着第一手资料的意义,例如,其中讲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与贝凯托夫兄弟的交往,这是回忆录中唯一证明他在认识彼得拉舍夫斯基之前就属于具有社会主义情绪的小组。

按《德·瓦·格里戈罗维奇全集》,1896年,圣彼得堡马克施出版社,第12卷,页223—227、231、234、266、267—277刊印。

《引人注目的十年》摘抄帕·瓦·安年科夫

我有一次去看望别林斯基,时间是在午饭前,他上午写作后正在休息。我在院子里就看见他站在会客室的窗口旁,手里捧着个大本子,满脸激动的神色。他也发现了我,大声喊道:“快来,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和我问过好以后,他接着说:“这一部稿子,就是您现在看见的这部稿子,我放不下手,已经看了两天啦。这是正在露头的天才写的小说:这位先生的外表如何,他的思想境界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小说倒是揭示出俄罗斯生活和人物的秘密,在他之前,谁都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请想一想吧,这毕竟是咱们社会小说的初次尝试,并且像艺术家通常所做的那样写成的,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料到会写出什么东西来。事情很简单:有些心地善良的怪人认为,热爱整个世界是每个人的一种责任,是非凡的快事。他们丝毫不能懂得,当生活的车轮挟带着种种规章制度朝他们滚来时,会无声无息地碾碎他们的躯体与四肢百骸。这就完了,——然而那是多妙的戏剧,多精彩的典型!对啦,我忘了告诉您,这位艺术家叫陀思妥耶夫斯基。

现在我让您看看他的小说情节的范例。”说着别林斯基以迥非寻常的热情朗读了最使他震惊的几个地方,以抑扬顿挫的声调和激动的表达方式使它具有更强烈的色彩。他便是这样迎接我们这位小说家的处女作的。1846年我第二次到国外时,据人家告诉我,别林斯基对另一部小说几乎又充满了同样的心情,那是对冈察洛夫的《平凡的故事》的手稿,他初次看到稿子便预言两个作者在文学上都有远大的前程,不难获得成功,但他同时还预言,这要求他们在积累无愧于他们天才的创作思想之前,作更大的努力,花更多的时间。——安年科夫注事情还不止于此。别林斯基还想为年轻的作者做点事情,他已经为许多作者例如科尔卓夫与涅克拉索夫做过事情,也就是使他的才能摆脱那种爱说教的倾向,使他具有所谓坚强的神经与健壮的肌肉,那将会有助于他直接地一下子把握对象,而不致在摸索试探中遭受挫折,但在这方面评论家已经遇到了坚决的反对。新作家的第二个短篇《两重人格》也是在别林斯基家里朗读的《两重人格》当时尚未完成,头几章的朗读看来是在1845年12月3日前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在1877年11月的《作家日记》(《动词“惶惑”的故事》)中回忆此事时说:“大约是1845年12月初,别林斯基坚持要我到他那里去朗读这篇小说,哪怕朗读两三章。为此他甚至邀集亲密朋友,举行了晚会(他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我记得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也出席了晚会,我的朗读他只听了一半便赞扬几句,匆匆赶往别处。我朗读的三章或四章,别林斯基极为喜爱(虽然并不值得他喜爱)。但是别林斯基不知道小说的结局,他只是受到《穷人》的感动。”(《1926—1930年版全集》,第12卷,页298);这篇作品的人物描写扣人心弦,这个人物生活在现实世界和幻想世界之间,可是两个世界,哪一个也不让他完全落脚。

别林斯基喜欢这个短篇,因为作者把独特的主题开掘得既充分又有力量。可是,朗读时也在场的我,却觉得评论家还有着深一层的意思在,他认为毋须当场说出这一层用意。他不断地要陀思妥耶夫斯基注意,必须做到得心应手,在文学写作中就是所谓获得轻巧地表达自己思想的能力,克服叙述的困难。别林斯基显然不习惯故事作者当时还很含糊的写作手法,因为作者不时回到陈旧的字句上去,没完没了地重复和改变这些句子,别林斯基把这种写作手法归因于青年作家的经验不足,还未能克服语言和形式方面的困难。然而别林斯基错了,他遇到的不是新手,而是已经完全定型的作者,因而有着根深蒂固的写作习惯,尽管他显然只带着他的处女作登上文坛。陀思妥耶夫斯基感激地、然而冷淡地倾听着评论家的教诲。他的小说突然获得成功,把他埋藏在心里的高度自尊、高度自我理解的种子和幼芽一下子催育成熟了。这一成功使他完全摆脱了怀疑和犹豫,而一个作者的最初几步总是伴随着怀疑和犹豫的。他还把这成功当作梦谶,预示着桂冠和神殿。因而在他决定把长篇小说交给当时已在筹备中的文集发表时,作为作者的他,完全心安理得地要求他的小说与集子中的其他作品在排印上有区别,比如围上花边见本书页86注①。在杂志上,原文接下去是:“小说在文集中确实围上了表示荣誉的花边”,在单行本《引人注目的十年》中,这句话由安年科夫删去。,这也是他有权应当可以提出的条件。

大家知道,后来陀思妥耶夫斯基成为人类思想和感觉中罕见的、惊人的特殊现象的非凡的探索者,这位探索者因其心理描写方面的准确、宝贵、有趣的发现而闻名于世,同样也因其骗人的方法和结论的数量而闻名于世。他的结论仍旧是用最细腻的、外科手术般锐利的所谓心理分析的方法得到的,这种心理分析方法又帮助他创造了全部最鲜明的典型。他不久即与别林斯基分道扬镳——生活引导他们走向不同的方向,虽然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他们的见解与观点还是相同的。

题解:

帕维尔·瓦西里耶维奇·安年科夫(1812—1887),回忆录作者,文学史家,第一本学术性的普希金传记的作者。

他与果戈理和别林斯基关系亲密,与屠格涅夫有四十年的友谊,与格拉诺夫斯基、赫尔岑、奥加辽夫、谢德林以及皮谢姆斯基保持友好关系,这些都反映在他的内容引人入胜的回忆录中(《一八四一年夏果戈理在罗马》、《1838—1848,引人注目的十年》、《1840—1856,屠格涅夫的青年时代》等)。

安年科夫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态度,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与《现代人》派那次冲突的影响下形成的,这次冲突很快就导致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杂志出版人的决裂。不久,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别林斯基也分道扬镳。(见本书页87—88、106)

《回忆录》选阿·雅·帕纳耶娃

帕纳耶夫在他的《回忆录》中详细谈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穷人》所产生的影响,对此我不准备再多发议论了。关于这件事,伊·伊·帕纳耶夫在《回忆别林斯基》中写道:“应当说,第一个知道《穷人》存在的是格里戈罗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他在工程学校的同学。

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自己的稿子给格里戈罗维奇,格里戈罗维奇转交给涅克拉索夫。他们一起看了原稿,把它作为一部非常引人注目的作品转交给别林斯基。

别林斯基不大相信地接下了稿子。他似乎好几天都没去看。

他上床睡觉时第一次拿起稿子,想稍微翻一翻,可是从第一页起稿子就把他吸引了他越来越着迷了,通宵未睡,一口气把它看完。

早上涅克拉索夫遇到别林斯基时后者已经处于害热病似的兴奋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他往往整个人激动异常,不安地、不耐烦地在室内走来走去。这时候他必定需要一个亲近的人,以让他倾吐一下满得溢出来的感想用不着说,别林斯基遇到涅克拉索夫是何等的高兴。

‘把陀思妥耶夫斯基介绍给我!’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喘着气,把感想告诉涅克拉索夫,说是《穷人》表现了作者的巨大的、伟大的天才,《穷人》的作者将要前进得比果戈理更远,如此等等。《穷人》当然是一件了不起的作品,完全应当得到它所享有的成功,但是别林斯基对它毕竟迷恋到了极点。

等人家把陀思妥耶夫斯基带来见他时,他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很亲切,几乎怀着父辈的爱,立即向他说出所有的看法,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热情。”(伊·伊·帕纳耶夫,《文学回忆录》,莫斯科,1950年,页308—309)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次上我们家是在傍晚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次上帕纳耶夫家是在1845年11月15日,关于这次拜访,他写信给兄弟道:“昨天我初次到帕纳耶夫家,我似乎爱上了他的妻子。她聪明,漂亮,而且又客气,坦率得不得了。”(《书信集》,第1卷,页85)过了三个月他写道:“我真的爱上了帕纳耶娃,现在正爱着呢,但我不知道还会怎么样。”(同上,页87)年轻的阿·雅·帕纳耶娃的外貌,陀思妥耶夫斯基久久未能忘怀。他还把帕纳耶娃的外貌上一个很富有个性的特征给了《罪与罚》的女主人公,名字也叫阿芙多蒂娅的拉斯柯尔尼科娃:“她的嘴小小的,下嘴唇鲜艳,红润,连同下巴微微朝外翘——这是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唯一的不足之处,然而却赋予这张脸以特殊的个性,而且仿佛有傲慢的味道。”(《1956—1958年版十卷集》,第5卷,页212),和涅克拉索夫与格里戈罗维奇一起来的,格里戈罗维奇刚开始文学生涯。一眼可以看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非常神经质的、敏感的年轻人。他瘦削,小个子,淡黄头发,面带病容;灰色的小眼睛不知为什么惶恐地游移不定,苍白的嘴唇神经质地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