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原澈的嘴角却没有扬得起来一贯的冷冷嘲笑,心里有一丝未明的情绪在膨胀。
因为太过专注于心情的起伏,以至于那原本躲的过去的攻击他也没来得及及时避过。
二楼原本被揍趴下却强撑起来,忍痛抱起硕大盆景,瞅准目标丢下楼去的家伙有一瞬间的惊喜,他没想到一向警醒的原澈会那么容易中招。
可惜那份惊喜不过维持几秒,因为他很快发现那原本应该正中原澈脑袋的花盆,落在了另一人的头上。
完全出自本能的,巫飘飘在发现天外飞来一盆树的时候,很勇猛地扑过去推开了原澈。
花盆虽然只是擦撞过额头,血还是毫不客气地涌了出来。
原澈回身时,恰好接住她软软的身体。
“二师兄,包包我卖掉了,那些钱你记得帮我花了,你别嫌少,是我全部的遗产了。告诉我爸妈,我爱他们,很爱很爱。还要告诉他们那只芦花鸡是我不小心踩死的,不要怪小七。还有……”
“笨蛋!不要一副交代遗言的蠢样子!”心里那点膨胀的情绪突然爆炸,此刻拥堵在心里,有点暖,又有些酸。
突然,手中一轻。抬头一看,是刚刚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江倾城,他把巫飘飘劈手抱过来就往门外疾走。
真是两只笨蛋!不马上送医院还呆在那儿聊天!
“大师兄,我要晕了。”巫飘飘抓着他的衣角。
“没关系,你放心晕,大师兄在这里,一直都会在。”
除了微拧的眉角,江倾城依然是那色若春晓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导致巫飘飘晕过去以前一直纠结在一个问题上:
她究竟是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的,还是其实是被大师兄电晕的啊?
她便是他十拿九稳里的那一不稳
六岁时,江倾城遇见了巫飘飘。
那时的巫飘飘是个没有门牙甩着鼻涕的假小子,看见唇红齿白貌美如花的江倾城以为是哪里来的漂亮姐姐,流着口水张牙舞爪就想扑上去啃一啃吃豆腐。
从小总是干净整洁的江倾城本能地推了她一把。
他皱着眉头嘟了嘴,嫩声嫩气:“你是猴子吗?真丑!”
那一把不重,真的不,他从来没有存心要伤害过她,可是那并不能改变她顺着身后的长排梯子叽里咕噜滚下去这个事实。
小小心灵总是容易受到伤害留下划痕,从血泊里爬起来的巫飘飘的额头上留下一块伤疤,同样的痕迹,也刻上她幼小的心灵。
十二岁的江倾城跟着妈妈再次来给爸爸世交的好友拜年时,发现了那个缩在腊梅树后偷偷打量他们的小女孩。
皓齿如贝,水润眼睛,眼神却怯怯,彷佛受惊的兔子。
那就是父亲朋友的女儿,巫飘飘。
即便后来她长成了这样一个清秀干净的小姑娘,她也再没有勇气向那些喜欢的人扑过去。
好像一动,就有人会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是猴子吗?你真丑!”
然后便会被推拒,再一次体验滚长梯的痛苦和难受。
那些都是江倾城始料未及的,他永远记得那个长梯下紧闭双眼额头血流如注的小姑娘,那是家教温良的他人生里唯一的血色记忆。
可是他没想到,他会给别人的人生留下这样的伤痕。
当他走过去,想要和她说话时,她吓得低头转身就跑,而他站在原地,秀弱的身体被雪花和梅香扑了整个肩膀。
于是肩变得好重,好沉。
十二岁的孩子,却一本正经地跟家人说,他要弥补一个被他伤害的小姑娘幸福。
没有人反对,只是一再确认,明白他的清醒和认真后,亲自把他送到了武馆。
他想让她变成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女孩,不再胆小怯懦。可是,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
他学习好天赋高,凡事成竹在胸十拿九稳,可是巫飘飘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她怕他,怕所有美丽出众的人,每当他一接近,她就兔子一样飞快闪远。
除了原澈。她对他有所畏惧,却奋力接近。
看着那个表面胆小骨子倔强的小师妹努力为心中所爱发光发热,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小小脏脏向他扑过来的小猴子。
于是甘愿安静遥远地守护着她。
可是那个冷冷莫测的少年却好似完全看不到她的执着和美好,一次次狠而无情地伤害她。
江倾城也一次比一次感到,心疼。
提着保温盒走进病房的江倾城看见坐在巫飘飘床边的原澈。
她正熟睡,他坐在旁边微垂着头不知想什么。看到江倾城进来,他懒懒起身要离开,却不料刚刚放在病床上靠在她旁边的手被一把攥住。
是巫飘飘,她平缓的呼吸说明她尚在梦中,却凭着本能抓住了身边的手。
原澈站住,眼底彷佛无限动容。
却看见江倾城无比自然坚定地在另一边坐下,握起她的右手。
温热而包容,动作轻柔却强势。缓缓传来的暖热让梦中不安的巫飘飘有些安逸,左手不自觉放松,在快要滑开那修长的指尖时,原澈却突如其来反手抓住。
他看着他。他亦看着他。
剑拔弩张,彷佛拉锯,微妙的火花在空气中无声轻溅。
大师兄and二师兄鏖战烟囱之巅
很寻常的中午。
巫家武馆的师父师母今天载誉归来,兴奋之余的巫飘飘忍不住求着大师兄让她入厨显一显身手。
为了摆脱厨房门口那张和狗狗一个水平的告示,她已经暗自练习了许久的厨艺。
平时都是纸上谈兵,现在终于可以实战演习,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一张吃足风的风帆,只消一个指令,便可乘风破浪直冲云霄。
结果,破是破,不过是破烂的破。冲是冲,不过是冲动莽撞的冲。
不多一会,进厨房监工的江倾城开始抚额了。
遍地开花的瓷碗瓷盘,团团转不得要领像菜鸟上战场一样的巫飘飘,多么华丽的烂摊子啊。
“大师兄,你出去出去啦。”有人看她她会紧张的。
她确定?
“大师兄,你在怀疑我的能力?”她脸鼓鼓,像一只暗暗生闷气的河豚。
“没有……”呃,一点点而已啦。
终于,江倾城还是妥协了。
站在院子里,江倾城又开始数叶子玩儿,在数到差不多250的时候,厨房里尖叫着冲出来一个……黑妹。
“啊啊啊……”奔到江倾城面前时,小黑妹仰起脸,黑乎乎的脸蛋上眼泪汪汪,“师兄,我把烟囱给弄堵了,怎么办?”
师娘是北方人,习惯家乡的大灶厨房,师父就给她搭了一个。所以直到现在他们用的还是很原始的厨房。
多么浪漫的乡土风情哇。可是,如果不小心闹出些毛病来,可就比较麻烦了。
比如,这烟囱被堵。
微笑着用袖子擦了擦巫飘飘的小脸,江倾城清朗的声音莫名飞扬:“没关系,师兄在,很快搞定,没问题。”
呃,为什么她感觉师兄有些喜形于色啊。烟囱堵了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么?
登着梯子爬上房顶的江倾城看见躺在屋顶的原澈,他笑得越发开怀,彷佛自言自语:“她遇到难办的事会第一时间找到我,她已经开始学会依赖我了啊。”
“哼!”淡不可闻的哼声从原澈口中传来,微闭的眼突然睁开来:“江倾城,我和赌一次吧,看见那边那片树叶没有?谁能抢到它就算赢,输的自动离她远一点。”
他说的她是谁,江倾城明白,也明白他的意思,他终于也还是动心了么?
“好。”话音方落,两个身影就倏然迅疾地向房檐边奔去,偌大的榕树上深秋里最后一片叶子挂在树梢,摇摇欲坠,满是飘零的气息。
终于,尘埃落定。
院子里,江倾城摊开手,里面躺着被捏得有些残破的叶子。他不语,看向对面的原澈。
原澈亦看着他,半晌后垂眸,嘴角又是那浅浅的冷笑,轻声说:“我输了。”
他转身离开,江倾城一直看着他的方向,若有所思。他……并没有输啊。
无人处,原澈松开身后的手,里面缓缓飘落下半片树叶,他们两人一人抢到了叶子的一半。
可是,他没有机会了。是他自己不再给自己机会。
如果说两年前,是因为他讨厌怯弱的巫飘飘,所以要把她远远推开的话。
那么现在,却是因为他珍惜那样的巫飘飘,所以不得不离她远远的。
他永远不可能像温柔温暖大爱无私的江倾城那样,不计代价,毫无所求守护她,关爱她。
原澈的世界是动荡不堪的世界,并不适合简单傻气的巫飘飘。
既然不能给她幸福,那么,远离她,就是唯一可以做的吧。
“大师兄!烟囱!我快被熏成烤鸭了啦!”从厨房里奔出一个比黑妹还黑的狂叫女生。
武馆里,不同的两个地方,两个少年,脸上都扬起了淡淡的,美好的笑意……
问题少女和百合少年
某日,晚饭后,厨房房顶上。俊美飘逸的少年和龟缩一团的少女。
“大师兄,我们为什么要在这边聊天啊?”好高啊好高啊,怕怕,怕怕。
“小师妹,你不觉得你胆子太小了吗?该是时候锻炼下了。”江倾城轻轻握住巫飘飘有些颤抖的手,“放心,大师兄在这儿,不用怕。”
“哦。”大师兄的笑好温暖哦,心会噗通噗通诶。
“大师兄,为什么最近二师兄总是怪怪的啊?”一不留神就发现他在看她,却又总是躲着她,别扭得像只追着自己尾巴玩儿的小动物。
“他不是一直都怪怪的吗?”江倾城漫应着,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飘飘,如果我和你二师兄一起掉到了海里,你先救谁?”
—o—?连大神级别的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有危险了,她应该早就去找阎王伯伯喝茶去了吧。
可是……
“要考虑很久吗?”大师兄突然抚了抚她额角被风吹乱的头发,另一只一直拉着她的手有点凉有点紧,他散漫的眼神里有些深刻复杂的东西,有期待也有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样的大师兄感觉有些脆弱,好像很容易就会受伤,而能伤害他的人,是她吗?
不知怎么的,心就软成了一朵棉花糖,不想看见大师兄漂亮的眼睛里露出失望的神色啊。
“先救你,再救他。”她重重地加了一句:“都要救!拼了命也要一起救!”
她郑重其事地彷佛在发誓,一时没留意,激动的身体带动屁股往外滑了几寸:“啊啊啊!救命救命!”赶紧没出息地手舞足蹈着喊救命。
下一秒便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江倾城把她揽在怀里,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凭这个怕死得要命的样子还要救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心里却是很高兴,很高兴的。
“大师兄,我们这样是不是好像在悄悄干坏事啊?”窝在江倾城怀里一动不敢动的巫飘飘心里有些打着小鼓。
“谁说的,没有啊。”江倾城抿着嘴巴忍笑,抱得更用力一点。
哦,大师兄说没有,那应该就是没有了。所以这只是师兄妹之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情感交流了,一定是这样。巫飘飘用力甩去心里的小孩偷糖吃一样的犯罪感,却甩不掉过度激烈的心跳和心里吃到糖的甜甜味道。
悄悄干坏事吗?当然没有,他们明明是在很光明正大地做坏事。君不见院子里有多少双眼睛藏在黑暗里瞄着这房顶的一举一动呐。
乐观其成笑眯眯的师父,被师父捂住嘴巴强行拉住的师娘,表情未明的原澈,还有惊叹不已的师弟,好热闹啊,大家以为在演舞台剧么?
明天得收点观赏费才是。
星星很亮,屋脊上少男少女的剪影贴在夜色里,似乎一直没有散去,就那样到天明,到后来,到很久很久以后。
美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