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道教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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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独尊儒术与宗教改革(2)

董仲舒的回答首先指出:“臣谨按《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不过,天是仁慈的,它不会轻易地抛弃那些办了错事的君主。人的努力是重要的、有效的,是可以使天改变意志的:

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惊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这是一个以教育为主、惩罚为辅的仁爱的天,是儒家主张仁德、反对“不教而诛”思想在上帝观上的体现,因而这个天,就是按照儒家面貌来塑造的、儒教的天。董仲舒继续说:

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强勉而已矣。强勉学问,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强勉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 此皆可使还至而有效者也。

“还至”,颜师古注,认为“还,读曰旋。旋,速也”。也就是说,强勉行道,马上就会见到效果。

这段话末了,董仲舒又援引《诗》、《书》,再次强调强勉的重要:

《诗》曰: 夙夜匪懈。《书》曰: 茂哉茂哉!皆强勉之谓也。(以上均见《汉书·董仲舒传》)

在这里,董仲舒实际上是刻意强调了“强勉”的作用。而在诸子中间,反对天命、强调强勉的主要是墨子。因此,董仲舒的思想,也吸收了墨子的思想成果。或者说,他强调强勉,和墨家主张“天志”、认为“强则富”一类思想是相通的。这也是个传统宗教必然要提出的问题。

原始宗教时代,虽然如同不少人类学家所说,从来没有专靠神灵、巫术的时候。但在思想上,人的作用是极其微小的。只有人在自然面前的作用日益显著的时候,才会出现对人为作用的强调。宗教观念从强调神的意志到强调人为的重要,是历史的必然产物。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人文”精神的增加。然而在古代社会,人文精神尽管一次次高涨,却始终无力根本冲破宗教观念的大框架。外国如此,中国也是如此。

董仲舒讲天人感应,实际上是强调了人的努力对获得天命的重要意义。这是儒者对“以德配天”思想和天命观念的协调、整合和发展,也是儒者吸取其他各家思想成果,去充实自己的教义。天人感应观念和传统天命观念的最大不同,就是在传统天命观念中引入了人为的作用,使之成为获得天佑的基本条件。

依董仲舒所说,天的佑助是非常迅速的。其方式就是灾异和祥瑞。

四董仲舒改教主张之三: 天人感应说

董仲舒认为,天,是“群物之祖”。所以它普遍地包容覆盖并且一视同仁。天用阴阳寒暑、日月风雨,使万物生育成长,所以圣人要法天立道,也应该“普爱而亡私”。比如天有四季,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圣人则以仁爱、德行、刑罚等来效法天的所作所为。所以,“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而天人之征的表现,一是灾异,二是祥瑞。董仲舒说:

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与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书邦家之过,兼灾异之变,以此见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此亦言天之一端也。

怪异,就是更大的灾害。人君有恶行,上天就会降灾害、降怪异。在董仲舒看来,《春秋》所记载的那些灾害、怪异,都是上天对当时诸侯们的行为做出的反应。

与灾异相对的就是祥瑞。董仲舒认为,君主的善行,能够召来上天的表彰。上天的表彰,就是降下祥瑞:

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五谷熟而草木茂,天地之间被润泽而大丰美。四海之内闻盛德而皆徕臣,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以上见《汉书·董仲舒传》)

因此,所谓灾异,其基本内容就是自然灾害,包括水灾、旱灾、风灾、虫灾,还有给人民生活造成重大损失的火灾、地震、山崩等。而所谓祥瑞,基本内容就是“阴阳调而风雨时”之类,从而五谷丰登,民众丰衣足食。其他异常的自然现象,如日食、月食、彗星、流星,奇兽异鸟、奇花异木的出现,则随着传统和当时人们的好恶,而分别被归入灾异或者祥瑞。比如彗星,既可以被说成是动乱的预兆,也可以被解释为除旧迎新的象征。因此,从其大体而言,则灾异、祥瑞的区别,就是看它对人是有利还是有害。

那些对人有利的自然现象,使人们温饱安乐,自然社会安定,政权也就稳固。相反,那些对人有害的自然现象,使人们饥寒困顿,甚至有性命之忧,自然会加剧社会的不平,造成社会的动乱,政权也就有被颠覆的危险。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自然现象,确实与王朝的兴亡息息相关。把它们当做天命的表现,也顺理成章。

这样,董仲舒就把以往上天一次降就的、使王朝兴或亡的重大天命,分解为不断降示的、对君主的行为进行批评或者表彰的一系列小事件,这就给了君主以改过自新的机会和不断努力的方向,从而使他们得以及时调整自己的行为,避免重大的失误。这样的思想,对于王朝的稳定是有利的,对于民众的生产生活也是有好处的。从历史的角度看问题,这是政治思想和宗教思想的重大进步。

把所有异常的自然现象综合在一起,可以总称为阴阳的变化。因为在古人看来,世界上一切事物及运动,都是由阴阳二气导致的。所以,董仲舒的这套学说,又被称为“推阴阳”的学说:

仲舒治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汉书·董仲舒传》)

董仲舒始推阴阳,为儒者宗。(《汉书·五行志》)

而推阴阳以见天意的做法,乃是阴阳家的思想。借助阴阳家的哲学,儒者们建立了自己完备的天人之际的学说,并且把它付诸实践。

从《吕氏春秋》所载阴阳家的思想,以及《淮南子》对这些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他们对天人之间的感应还是抱着一种谨慎的态度。他们知道,物与物之间的感应,不少情况下并不遵守他们发现的规则。天与人之间,也是如此。所以《淮南子》说:“夫物类之相应,玄妙深微,知不能论,辩不能解。”(《淮南子·览冥训》)至于天人之间,更是如此。所以从《吕氏春秋》到《淮南子》,都没有把物与物的感应作为自然界的普遍法则,也没有把天人感应作为天人之间必然的法则。但是董仲舒抛弃了《吕氏春秋》到《淮南子》的谨慎,认为物与物之间的感应,是普遍的;天与人之间的感应,是必然的。

董仲舒反复强调天人感应的必然性:

帝王之将兴也,其美祥亦先见。其将亡也,妖孽亦先见。物故以类相召也。

阴阳之气,因可以类相益损也。天有阴阳,人亦有阴阳。天地之阴气起,而人之阴气应之而起。人之阴气起,而天地之阴气亦宜应之而起。其道一也。

(鼓宫宫动)其动以声而无形。不见其动之形,则谓之自鸣也。又相动无形,则谓之自然。其实非自然也,有使之然者。(《春秋繁露·同类相动》)

把天人感应说成绝对必然,极大地提高了人们对通过自己努力获得上天佑助的信心,同时也给这天人感应学说埋下了否定的种子。

五董仲舒对传统宗教礼仪的坚持与改进

对于传统宗教礼仪,董仲舒和其他儒者一样,主张改正朔,易服色。他在《天人三策》中,两次提到此事:

臣闻制度文采玄黄之饰,所以明尊卑、异贵贱,而劝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应天也。(第二策)

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故孔子曰:“亡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尧道,何更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第三策)

因此,董仲舒关于尊儒术、强勉行道以及讲天人感应,都是论道之言。说到改制,则是改正朔、易服色。和贾谊以来的儒者不同的是,董仲舒不仅建议改制,而且关于大道,有许多崭新而深刻的见解。

改制,就是改变传统礼仪。传统宗教礼仪中,最重要的是禘礼和郊礼。然而董仲舒完全没有提到禘礼,西汉时代的其他文献中,也没有行禘礼的记载。这个问题的较为合理的解释,当是由于刘氏世系的难以追溯。《礼记·大传》载:

礼,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诸侯及其大祖。大夫士有大事,省于其君,干祫,及其高祖。

“王者禘其祖”以下文字,也见于《礼记·丧服小记》。郑注孔疏认为这里的祖,就是指先祖或者始祖。始祖之所自出,乃是上帝。因为“王者之先祖,皆感太微五帝之精以生”。禘,就是王者祭祀始祖所出自的那位上帝,并以这位始祖陪祭。“大祖”,或作“太祖”,义同。郑玄注,认为“大祖”是“始封君”。而所谓“高祖”,孔颖达疏说不是“始祖”。而诸侯的大祖,或可以看做始祖,但不能祭上帝。这是王、诸侯和大夫、士的区别。

然而刘邦的始祖是谁,难以追寻。西汉不行禘礼,在情理之中。但是郊礼,董仲舒则主张坚持。董仲舒对策的第二年,汉武帝才开始实行郊礼,“后常三岁一郊”(《史记·封禅书》)。但依董仲舒的意见,则郊礼应当是每年一次,在正月上辛日实行。

当时,上帝的祭坛多在遥远的雍地,郊祭耗费巨大,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有人认为“万民多贫,或颇饥寒”,所以不足以实行郊礼。董仲舒认为这是糊涂话。他义正辞严地说:

是何言之误!天子父母事天,而子孙畜万民。民未遍饱,无用祭天者,是犹子孙未得食,无用食父母也。言莫逆于是,是其去礼远也……天子不可不祭天,无异人子不可不食父。(《春秋繁露·郊祭》)

不过直到西汉终了,也未能实现一年一郊的制度。

董仲舒在宗教礼仪方面的创新,就是依据阴阳理论,创制了新的求雨术。

求雨的雩礼,自古皆有。上古雩礼的情形如何,不甚明了。从甲骨文看,商代就有焚巫事件。《左传》所记,春秋时也有类似事件。这当是原始宗教虐神行为的扩展,或者也可算做求雨术的一种。

董仲舒的求雨术,见于《春秋繁露·求雨》篇,大体为,用干净土造一大土龙,依据季节不同,再造若干小土龙,放在大小一定的祭坛上,举行一定的拜祭仪式。土龙的大小,小龙的多少,拜祭者人数的多少,衣服的色彩,等等,都要根据季节确定。辅以“暴巫”等行为,焚烧公鸡公猪等,男子不得外出,而女子则应该活跃。基本原则是,尽量调动地上的阴气,而抑制地上的阳气,以便感动天上的阴气,使之降雨。

与求雨相反的是止雨术,见于《春秋繁露·止雨》篇。大体为县令于社坛拜祭、击鼓。禁止妇女外出,随丈夫在官的女子要遣送回家,而男子则应该活跃。道理是充分调动地上的阳气,以感动天上的阳气,并且“无使阴灭阳”。

求雨术,是一种巫术。宗教学界一般认为,巫术是原始宗教的特征,也是原始宗教的遗迹。然而从儒教发展的情形看,情形未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