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的身份是法国服装设计学院的新鲜毕业生,同时,她还已经是某个人的准未婚妻。
出了机场通道,远远的,她看见那个在人群中俊逸卓然的男子。
他笑着向她挥手,她也看着他的眼睛笑起来。
他走近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另一只手自然地拥过来。
金瑞雨掐了一下她的腰:“月芽,你瘦了。”
“那你该恭喜我呀,我减肥成功了。”
“再减你就减没了。”
说笑着,他们坐上了金瑞雨开来的大奔,他给她系安全带,一边说:“今天的家宴安排在表哥那里,你不会怕生吧?”
“他们应该怕我,我不是海龟魔女嘛?”她做个鬼脸,在法国刚认识她那会儿,他就叫她小魔女。
金瑞雨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梁月芽不再说话,靠在副驾驶座上,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金瑞雨以为她调时差,也不再闹她,车也开得格外稳而慢。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下车的时候,梁月芽还是愣了一下。
门前的玉兰树,大门的样子,都没有太大变化。连庭院里的荷花池,都还是老样子。
人基本到齐,金瑞雨开始给梁月芽介绍他的家人。
一个一个,她有礼而亲切地微笑,偶尔一点狡黠俏皮也恰到好处,原来她其实不是不懂礼貌,只是那时候她不愿意,也没人逼她非会不可。
终于到了他,金瑞雨指着那人:“我表哥,萧御南,集团负责人,我们这一辈最年轻有为的一个。”
她早已知道他和金瑞雨的关系,他也见过她的照片,两人并没有太多故人重逢的惊讶,只淡淡握了握手,她叫他一声:“表哥。”感觉到他握着她手的指尖轻微紧了紧,她唇边多了一朵恶作剧的浅浅笑靥。
吃晚饭,金瑞雨的父亲有事先离开,其他老一辈的都到三楼去打麻将了。其他人都在一楼玩游戏或者看电视,还有瞧院子风景好的到外边呆着去了。
梁月芽坐在院子边缘的一条长椅上,懒洋洋晒太阳。金瑞雨走过来坐到她旁边,递给她一杯柚子汁,他把懒懒靠在椅上的她的脑袋拢到自己肩上,在她耳边说:“大家都很喜欢你呢,不如干脆不要订婚,我们直接结婚吧。”
梁月芽正要说话,金瑞雨一个十四五岁的小表妹突然窜过来:“嘿,不准讲悄悄话!”
金瑞雨挑眉看着表妹,问她有什么意见。
表妹叉着腰:“你们今天是来接受党和人民的检阅的,要充分发挥你们的长处让我们满意而归,不然我们可坚决不买账!”
金瑞雨笑了:“你想怎么样?姑奶奶。”
她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就给爷们来个French kiss吧!”
金瑞雨瞪了她一下:“赵雪灵,你皮痒了是吧?”
梁月芽看着那个叫赵雪灵的小姑娘,突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样天地不怕的年纪,那样恣肆飞扬的眉眼,也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圆润顺滑的模样。
不是不伤感。突然觉得偶尔出格一把也不是坏事。
于是转过金瑞雨佯装怒气的脸,对几个围上来的亲戚家小孩挑挑眉毛:“舌吻而已,有什么难?不过只许看,不许学!”
说完回头,吻上金瑞雨的嘴巴。他简直要被吓傻,忙伸出手来,挡在两人的脸侧。
吻完后,梁月芽擦擦嘴角,对一边傻呆呆的孩子们耸耸肩:“完了,大家鼓掌吧。”
赵雪灵不乐意,撇嘴:“都挡住了,亲没亲都没看见,鼓什么掌,倒彩倒是有。”
金瑞雨这下再不姑息,站起来就去抓几个小孩:“今天不收拾你们不知道我是哥!”
梁月芽笑得都要拍手,视线却突然绕住池边一个身影。
他刚刚不是回书房了吗?怎么站在那里。
她倒坦然,向他点头示意,他却避开了视线,看向池水中的荷花。
她竟从来不知道,萧御南有那样沉郁的眼神,就像她不知道他原来有这样一大家子亲戚一样,或者,她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梁月芽站在二楼的露台上,那里以前有一架钢琴,现在竟还在,这架星海和她原先房里那架斯坦威不能比,可是在它这里留下的记忆却是最多的。
她掀起琴盖,轻快地摁了几个琴键,音律很准,有人还常常在给它调弦。
有人走过来,她回头,看见萧御南。
她没有惊讶,她知道,早晚他都会找她谈一谈。因为在他眼里,现在的她怎么看,都是别有目的的,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她干脆坐在琴凳上,萧御南就靠在露台的门边。
“丫头,你恨我吗?”
很久以前有一年,她回国来看她爸爸,终于知道造成她现在处境的人就是萧御南的时候,她也想过,等有一天,他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会如何歇斯底里,如何痛骂哭泣。
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梁月芽回头,手撑着琴盖托着下巴:“萧御南,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过得很惨。姑姑把我接到法国,姑父的生意却出了问题,他们没有办法很好地照料我,我只能靠自己。所以我做过很多我从未想过我会去做的事情。我在中餐馆洗过盘子,在地铁卖过艺,在街头做过行为艺术模特,也许对别人来说没什么,可我从来没做过,所以我觉得很辛苦,想起以前安逸的日子就觉得更苦。可是后来,我慢慢挺过来了,也不再往回看,竟然在那辛苦里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快乐。你看,现在我变得坚强积极了,也更懂得珍惜,我爸爸在牢里也过得很知足,这样的日子不能算多好,可是起码我心里是感激的。”
“所以,萧御南,如果你还有哪怕一丝的愧疚,现在也可以打消了,我现在过得很好。而且当初,你也只是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是我爸爸对不起你们家在前。”
“至于瑞雨,我承认一开始和他交往我是别有目的,可决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他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了我最温暖的照顾和呵护,我不会背叛他。所以你不用再带着偏见审视我,也不要再怀疑我对他的诚意。”
言尽于此,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于是站起来,转身要离开。
“那你还喜欢我吗?像海鸟喜欢大海,像花朵喜欢春风?”
这样肉麻恶俗的话,是五年前的梁月芽写的。原来那封未完成的情书他终究还是看见了。
她回头:“瑞雨很敬佩你,不要再因为对我的愧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感觉那么过意不去,红包你可以包大一点。”
.人生是场轻梯,忽高忽低
订婚礼定在两个星期后。因为金瑞雨还有半年才满法定结婚年龄,所以他想直接结婚的主意自然落了空。
简单的仪式过后,是漫长的自助餐宴会。梁月芽中途去卫生间,金瑞雨就端着酒杯找萧御南聊天。
“哥,她终于和我在一起了。”虽然做了她三年多男朋友,可他常常并没有太多真实感,“其实我一直知道,她心里有着另外的人。”
金瑞雨似乎有些醉,目光不同平日的嬉笑,有些黯然:“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坐在一个地铁通风口上,地铁经过时鼓起的热风会让冬天里露天的人暖和一些。她看见我,突然对我笑了,她笑得很甜,她说:‘你来了?’”
他开始以为那是诸如前世今生般的美好邂逅,后来才感觉出来,她是透过他的眼目,看着另外的什么人。
明知这样,他也不想放开她。心里却是忐忑的,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有了一些踏实的感觉。
萧御南渐渐感觉胸口空落落地痛起来,那种感觉就像心中破了一个洞,然后有风从中间来回穿过,听得见回声。
他出了宴会厅,准备到洗手间抽一根烟,却在路过走廊时听见观景阳台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梁月芽看着眼前的妇人,惊讶而困惑。
“你原来是梁彦川的女儿,还想瞒着我们嫁给我们小雨?做梦!当初要不是你爸爸趁我姐夫重病恶意并购,我姐夫的公司就不会破产,我姐姐也不会急怒攻心,那么年轻就没了!我们金家的投资也不会血本无归!那些御南都讨了回来,现在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拿回去吗?痴心妄想!今天的订婚礼不作数,你自己找个台阶好好下了,不然搞得大家都不好看!”
萧淑梦甩下几句狠话,转身走了。
留下梁月芽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
她发现她面前几步的地方有暗黑的影子,于是抬头去看,又是萧御南。
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来,现在她最丢脸的时候,他却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脑子却是瞬间清醒许多。原来瑞雨没有告诉他爸妈她的身世来历。
萧御南想伸手去碰触她红肿的脸颊,她却蓦然笑开,然后使劲捏了捏另一边脸蛋,还问他:“怎么样,对称了吗?状态还好吧?”
说完也并不真的等他的回答,越过他,重新向宴会厅走去。
他看着她,走到会场的中心,原本她和金瑞雨互换戒指的地方,微笑着道歉,以及取消这天的订婚宴。
她说,她欺骗了瑞雨很久,她并不是书香世家的小孩,她的爸爸是偷漏国家税务的企业家,现在都还在牢里服刑。今天瑞雨给了她一个很美好的订婚礼,她良心发现,再也不能欺骗他,也深觉这样的自己配不上他,所以她打退堂鼓了。
她表情认真,言辞恳切,说完这些,她往外走时,竟没人拦住她。而金瑞雨,早被他妈妈招来的保安架到宴会厅后面的休息室去了。
梁月芽走出来,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订婚礼服,身无分文,看着迷离的夜色,心里有些茫然。
突然有车在她身边停下,萧御南打开车门,对她说:“上车。”
担心金瑞雨可能会追上来,梁月芽最后没有拒绝,坐上了萧御南的车。
车停在一家酒店门口。梁月芽不下车,只是安静地看着萧御南。
他给她解了安全带:“你回你的住处,不怕瑞雨随时找上门来吗?”
瑞雨,还不知道他怎样度过今晚,会恨她吗?叹了一口气,梁月芽打开车门,往酒店里走。
这家明珠酒店以前是梁月芽爸爸集团的产业,后来才被萧御南接手,梁月芽走进去,霎时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住的是豪华套房,梁月芽不想说话,直接走进了浴室。
当她听见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后,她终于忍不住,闷声大哭起来。酒店的隔音设备很好,在这里,她再不用伪装哪怕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