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恋栈情谊的人,他有一张漂亮的薄唇,都说薄唇的男子都寡情,她想也许的确如此,他可以出国几个月不给她打电话,她也曾经听闻他和不同女子交往的消息。
她早有自觉。只是他这样干脆,她还是未免感觉失落。给他钱正是因为不想让这一场交往被视作交易。他有趣,英俊,优雅,体贴,他和她陪伴的也是一个男子生命中最好的年华。明知道是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到头,她只想为两人划下一个不那么不堪回首的句号。
可是显然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不好再说什么,盛丽回身开车门。
却听见他在后面问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决定?”
她没有回头:“报纸上说你要结婚了。”他婚期在即的消息,占据了那日都市报商业版半个版面。她避无可避。
她可以做他的秘密情人,却不能接受成为第三者。不是她三观太正,只是年少时爸妈之间发生的事已经成为她心中一个情结。
“哦。”他的回应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她下车,他很快驱车,绝尘而去。
盛丽站在路灯下,默默站了一阵才离开。
远处有人燃放烟花。遥远的,轰然的,像比邻的一个美梦。
浮华盛世,极易相遇,也同样容易错失。蓦然降临,又倏忽而往,如焰火刹那烧到盛极,疾速地暗灭下来,只余一手黯淡的色彩,仿佛残凉的灰烬。
我要怎么跟你解释,在我无法停止爱你时,恐惧同样无边无际
那个裸模的招聘广告,盛丽是在一次和许曼一起看的画展的展厅角落看见的。
给艺术院校美术系的学生做素描模特,虽然是裸体模特,可是报酬可观,她终于决定试一试。
那阵她在看一本书,叫《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她每每都能看得会心一笑。照书中说来,少年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那时为了追陆凯,她只要有空就跟在他后面走街串巷不离不弃,给他打饭做手工礼物整理笔记不一而足,曾经还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给他跳了整整一个小时的孔雀舞。
如今,她那股轴劲儿又上来了。她依然决定要把钱还给傅子眉,只为了维护她心里的一份感觉。
旁人看了,一定觉得她傻,还可能怀疑她的动机。可这是她的感受和行为,与谁都没有干系,决定了她就只管去做。
许曼邀她看画展的时候,只说票是心血来潮买的,盛丽一点没有想到,这事和陆凯会搭上关系。
等她明白过来时,事情已经发展到有些失控的局面。
那时她走到偌大画室的沙发边,难免斗争地刚刚脱去浴袍,结果发现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紧张和不安。因为她的视线只看着其中一个女生,她在那女生的眼中看到了对美的赞叹和欢喜。
她也对那眼光体验到一种美,她说不好,只觉得是常人说的艺术性的一种东西,干净又纯粹。
陆凯进来时,她并没有发现,直到他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冷而硬,像画室里的石膏。
他说:“你们都出去。”
他在法国学了美术回来,考了这所学校的研究生,和凌霄一起办了间画廊,除了日常上课,有时也帮教授代点简单的素描写生课。这一节课的老师,就是他。
当然这些事是后来许曼告诉盛丽的。而那时她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背对着她。他说:“你穿好衣服回去。”
他说话的句式习惯命令型,他就是那种典型的学习好天赋高,所以骄傲自我的家伙。
他的话太生冷,盛丽一时有点负气一般:“钱我已经收了,我没打算退回去。”
“你不用退。”
“我也没准备做霸王生意。”
“……那好,我给你画。”说完,他走到一个画架前。
盛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豁达,在他转身的一刻,她已经飞快抓过浴袍掩住大半个身体。
他的笔触很慢很细,其间也并没有抬头看她几眼。他画得太慢,在思考着等会要多收钱的同时,盛丽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那阵子她做了太多兼职,总是困得沾枕即睡。
可是陆凯走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醒了。他脚步故意放得轻浅,显然是不欲被她发觉,于是她配合地没有睁开眼睛。
他许久没有动作。她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悄悄离开,却感觉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额间。他帮她拂去面上散乱的发丝,然后手心放在她的脸颊上,轻柔而暖,只是很快便又抽离开。
盛丽鼻尖狠狠冲上来一阵酸痛。
那个夏天,她跳完孔雀舞,在冷饮店打瞌睡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温柔地给她擦清凉油,拂去脸颊边的发丝的。
如果说在那之前,她还是凭着一股意气和好胜之心在追他的话,那之后,她就开始慢慢沉溺进对他的感情里。
那时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他指尖的温柔,她想她都能记得一辈子。
你若抬头,就能触到我思念的目光
许曼和凌霄赶到派出所的时候,盛丽正从盥洗室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暖壶。
显见两人是急匆匆赶过来的。因为许曼的头发都没有来得及扎好,对向来重视仪表的她是件新鲜事,好在是深夜,也没什么人看得到。
“你们怎么来了?”家里被入室盗窃的事刚刚发生,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得了信儿?
“有个女警察给我打的电话。”许曼走过来,把她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确定她安然无恙后,才连珠炮一般地质问她起来,“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主动给我们打个电话,如果不是人家热心,你是不是就准备谁也不说了?”
“也不是,只是你看,这么晚了。而且人家也给我安排了住的地方,派出所值班休息室,也不常来,可不得见识见识再说么?”
许曼绷不住笑了,又白她一眼:“反正你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哪能呢?我手机的一号快捷键还是你呢?这不就把你招来了?”盛丽笑说,心里一阵阵觉得温暖。
盛丽的爸爸和王乙竹是同事,都是中学老师,虽然盛绍荣是中途转过去的,可因为住同一栋楼,又是对门,所以关系很快热络起来。盛绍荣出事后,许家更是对盛丽百般疼惜,王乙竹还动过收养盛丽的心思,只是自从盛绍荣死了后,盛丽就好像变了个人,主意正,思虑重,加上一贯性子倔,她坚持要独立,谁也没办法。
可是对许家,盛丽是存着亲人般的情感的。
结果许曼坚持不许她住派出所,非得带她走。不能回许曼家,太晚了,这样回去非得把王乙竹他们给吓着不可。
反正许曼今晚也是住外面,于是干脆把盛丽也一块带去。
地方很大,是凌霄家的闲置别墅。原本是为凌霄小表哥结婚用的,哪知他表哥两年前订了婚,就把婚事一直搁置了。
太忙,是个事业狂,完全没有家庭观念,他老婆就是工作。凌霄这么评价他表哥。
于是这别墅就成了家族里晚辈们偶尔寻欢作乐的场所。
凌霄说这话的时候许曼脸哗地一下全红了,狠狠白了凌霄一眼:“哎,坏蛋,你怎么说话的呢?咱丽丽还是姑娘呢,你说话就不能过过脑子吗?”
凌霄觉得极其委屈:“我说什么了?”
“你还说!”
这中间,盛丽就一直抬头假装研究水晶吊灯。
凌霄向来吵不过许曼,见势转舵,要带盛丽上去选房间。
三人说笑着,打闹着到了二楼,冷不丁看见楼梯口旁边站着一个人。
廊上的壁灯没开,那人的脸沉在暗影里。凌霄却一眼认出来:“小表哥。”
“嗯。带朋友来玩啊?”声音是和蔼亲切的。
凌霄挠挠后脑勺:“嗯哪。”
“那你们继续着,我去休息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他住二楼楼梯上去左手的尾端,盛丽就选了右手边的最后一间。
真真的高床暖枕。盛丽陷在被褥间就像沉在云朵里,很快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有好几年了,她睡觉一直睡不沉,略有一些风吹草动,她就能醒过来。
所以那人刚挨到床沿时,盛丽就睁开了眼睛。
哎,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白天的时候,傅子眉的眼睛非常好看,飞双型的,斜长深邃,眸子又是纯黑,即便熬夜后满布血丝也极吸引人。
而在这样的暗夜里,他的眼睛只亮着熠熠的光彩。
他欺近身,钻进她的被子里,和她同衾共枕。已是圣诞节前夕,他八成是光着脚走过来的,所以脚心冰凉。他凑过脚来取暖,她躲开,他继续坏心眼地凑近来。她躲无可躲,就不躲了。
“我不知道你是凌霄的表哥。”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有蛛丝马迹,她还记得当初他回中学演讲的时候,有人说过他是校长的亲戚。凌霄是校长的儿子,两人有关系也不出奇。只是那时他和她是毫无相干的人,所以没有往心里去。而后来,对他的背景她已经不想了解太多。
他答非所问:“你不害怕吗?怎么不打我的电话?”
“……你怎么知道?”
“你和警察出来时我在楼下。”
“你在楼下干什么?”
“……我在附近吃烧烤,路过。”
“哦。”盛丽最近睡眠不好,睡觉的时候吃了两片利眠宁,所以等那贼在屋里搜刮一空的时候,她才略微有了知觉。刚醒时,头又昏又痛,完全不知道自保,看见那小偷手里拿着一件大衣时,没想什么就爬起来冲了过去。结果被小偷一推,她后脑勺撞上了卧室门板,痛得蹲了下去。小偷见势才逃跑了。
许是傅子眉的怀抱太温暖,现在她才真的后怕起来。不知那小偷有没有带刀,有没有同伙。如果他一时起了歹意,她是不是命也会丢了。
感觉到她轻微的发抖,傅子眉抱住她,开始亲吻她。
盛丽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这厢还在害怕难过,他那边却动了花花心思。
她轻踹他一下:“你走开。”
他抬起身来,挑起一边眉毛,笑意坏兮兮的:“有人说你还是姑娘,我怎么不知道?不如让我试一试?”
“……流氓。”
“……流氓想你了……”接下来他似乎还说了别的话,都模糊在了他给她的亲吻里。
重逢时,已经穿过重重叠叠的流离时光
醒来的时候,傅子眉已经不见人影。
盛丽洗漱完,就出门下楼。
楼下有人说话。
是傅子眉,他出奇地语气有些不耐:“这么早,你们来干什么?”
“今天圣诞节,大家都有空,听小周说,这边来了客人,我和哥哥嫂子就过来凑个热闹。”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清脆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