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就算是,我也陪着你。”
尹长春收拢手,把商桀抱得更紧些。
她的眼泪,嘈嘈切切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傻瓜,我这种人死了是要下地狱的。
——那我便陪你一起。
若你选择不放弃,这世上就没有终结。
也许商桀一辈子也不能把她公开,也许她穷尽一生也没办法让他爱她,像她爱他一样多。
可是尹长春却没来由得觉得越来越快乐。
她没办法像电视上演的,捏着鼻子嫌他脏,哭着闹着推开他。他是她看上的男人,是她选择的男人,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来的。
她爱他,她想接受他的全部。
童话是一颗圣诞玻璃球,而他和她是住在现实世界里的人。这个世界有不够明澈的天空,有不安全的牛奶和法度,还有许多不够干净的人。
可是不管怎样,它总还容得下一颗她爱他的心。
而也许,当你接受黑暗为常态,一点点阳光都会变成惊喜。
有一次,他们去看电影。
外国喜剧片。里面有一句台词却是这样的。
它说:每个人的心里,爱情的比重是不一样的。有的只有一颗草莓那么大,有的,却是木菠萝。
我的呢?他突然侧头,问她。
樱桃。她掐着指尖比划给他看。
他没有说话,骤明骤暗的光影打在他脸上,让他的侧脸英俊非常。
她突然犯花痴,直起身来吻了他。
愈吻愈深。身后有观众看不下去,佯装咳嗽,却惊不破他和她如依颈鸳鸯。
其实她的脸色早已经鲜红欲滴,商桀偏死死扣住她的腰,让她退避不得。
他放开她,她不敢往后看,余光却瞥见后座竟是一家三口,还有一五六岁小娃。
啊,真是有伤风化,莫怪莫怪,善哉善哉。
她重新正襟危坐看电影。
正在为错过的剧情云里雾里犯糊涂,突然听见他问她,那,你委屈吗?
她一本正经目视前方,沉默一阵,摇摇头:“不,我爱得比你多,我比你幸福。”
前人从来都说,爱得早爱得深的人,是输家。
可是怎么会呢,爱,本身就是恩赐,就是幸福。不管是付出的,还是给予。
人生艳如花卉,但限时美丽。
尹长春对着浴室镜子左左右右照了很久。
看不出端倪。
她撇撇嘴,挤了牙膏,开始刷牙。嘴里酸苦的气息被薄荷味道洗了个一干二净。
她又摸了摸小腹。有一瞬间她很想要冲出卫生间告诉外面的人她心里的怀疑。
可是剧烈的晨吐也许只是她这几天冰激凌吃太多,又或者昨晚的牛奶过了期。
算了,还是等他出差回来再说吧。
犹豫着,商桀已经来敲门:“春儿,我走了。”
她连蹦带跳奔过去,开了门,对他笑眯眯的:“好啊,爷您慢走啊。”
商桀已经西装革履,拿着公事包,此时绷着笑,低头寻着她的唇,就要吻下去。
被她一闪,避开了:“哎呀,都是牙膏沫子。走啦,回来再亲。”
她推他,他摸了她头发一把,像顺小动物的毛,极其温柔的。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商桀开车出来,往楼上一望,还能看见尹长春在阳台上用力向他挥手的身影。
他的心一暖,像这日的阳光一样,明黄晶亮。那样好,好得都让人心里发疼,仿佛一生,再没有如此满足安好过。
出差地点是G市,回来时,商桀特意在Q市滞留了一个下午。
可惜双层巴士已经停运,他就坐上普通的公车,环城,看那沿路的海岸线和葱茏的法桐。
尹长春说她小时候是住在一栋老式的德国建筑里,楼上的地板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响,楼外的院子里就种满各种各样的花草果蔬。
她说起那些来,眼睛都透亮。
所以商桀又去看了一栋殖民时期的老楼,他准备买下来。
虽然不能来这里长住,偶尔度个假还是可以的。
那时他正在爬那圈旋转楼梯,果然,踩上去,是会嘎嘎响的。然后他便接到了那通电话。
是尹长春的手机,他抿嘴,把笑意隐藏,不想在电话里透漏他的决定。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可是那边开口说话的却是一把男声。
是秦子矜。
他只说了一句话。
商桀觉得那木头的清响不知怎的侵入了骨头,他的身体里不知哪个角落,仿佛有崩落的声音。
秦子矜说:尹长春……她死了。
爱到分离才相遇。
微雨。
墓园一如既往地静谧,走进来的人无端会放轻声音和步伐。除了新入住的人会引来一些哭声和悲泣,这里简直是世上最安详的处所。
像她的笑靥一样。
高温烧制的相片嵌在大理石上,像是凝固的时间。
商桀放下一束花,静默地站了一阵,便转身向山下走。
车子在山脚。他拉开车门,却又突然关上。
然后他靠在车身上,点燃一根烟,慢慢将它吸完。
被烟雾萦绕的眉眼看不清情绪,那一身黑色风衣却仿佛冷凝伤情。
烟烧到尽头,他没有马上丢。静静看了山顶一会,才扔了烟头,踩熄,上车,驱车离去。
他的后面,离他刚刚停车处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奥迪。
副驾驶座上的女子终于无力垂下握在车门手柄上的手。
驾驶座上的秦子矜从头到尾,没有阻拦她,若她愿意,她在刚刚,随时可以下车,向商桀奔去。
只是她,尹长春,自己做不到。
那场车祸是梁缘制造的。他被商桀派去的人,打聋了一只耳朵,所以起意报复。只是他记住的是那天看到的车牌号,却不知道当时坐在车里的是商桀的司机和尹长春。
尹长春和司机侥幸保住性命,她肚子里未成形的胎儿却不幸流产。
本来是因为知道怀孕,才有些手足无措地处处小心,特意坐车上学上街,却不知道会遇见这样的横祸。
她不但没有护住她和商桀的孩子,也一辈子失去了做妈妈的资格。
无法遏制的大出血,她的子宫被全部切除。
尹长春不敢想象,若是她真的站在他面前,等待他的抉择,会是怎样一种煎熬。
他要她,或是不要她,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如果不是全部,就是没有。
不是繁华,就是城倾。
她给不了他完整的幸福,她就一点也不再扣留。
他的车渐渐远去,很快不见踪影。
她终于失声痛哭。
秦子矜把事情都告诉了商桀。包括尹长春遭遇的车祸和幡然悔悟的决定,以及,她的假死。
他说,他会带着尹长春,去过安稳平静的日子。
商桀默许了,只要是她要做的,他不会阻止。
只是她不知道,最后,他还是自私了一回。
他站在车门边,是故意等她。
他还想再利用一次她的爱和柔情。
如果她下车,他们之间也许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只是也许他带给她的这种生活,伤害实在太大,他并没有等到她。
她也不会知道,于他,放手比挽留难很多。
只是,他还记得她的梦想。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执子之手,岁月静好。
他可以给她很多,只是那样的凡尘烟火,却永不可得。
所以他不动声色,掉头而去。
即使代价是,斯生斯世,与爱绝缘,永远,孤寂一人。
秦子矜这辈子最终也许会得到他最想要的那份幸福,只是他永远也逃不了良心的折磨。
有一件事,秦子矜没有告诉商桀。
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以及她再不可生育。
他知道,如果那样,他也许永远无法带走尹长春。
因为他知道,尹长春是商桀的,商桀是尹长春的。从遇见,注定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