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这片海洋,有太多太多伤心的波浪
许朝颜站在酒吧门口,望着招牌上那几个闪闪亮亮的霓虹大字突然不动,继而转头一把拉过同行的女生,她狠狠拍她的肩膀:“叶萌萌,爷我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进去了,你可千万别拦我。”
叶萌萌正抱着一包时光海苔吃得不亦乐乎,却也不忘分时间赏了许朝颜一颗白眼,明明是她自己怕得要命,还拉了自己来壮胆,瞧现在又把这话说的,倒好像她拉着她不让她自寻死路似的了。
她识相地做了个“爷您甭客气,爷您请”的手势。
眼见最后一堵阻隔她迈向不归路的墙已经自动倾倒,许朝颜再也没有拖延的借口,她深吸一口气,掸掸荷叶边袖口,英勇就义般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又绕回来:“叶萌萌,我被揍的时候记得带你爸来观战,我爸见有外人下手指不定就不那么灭绝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许朝颜终于勇敢地踏进了那个她一直以为她一辈子也不会进去的地方。
虽是暗夜,街上的灯火依然明澈如昼,走进这里,光线骤然摇曳,伴随一阵阵迷离的音乐,许朝颜只感觉心跳越来越鼓噪和迅疾。虽是这样,她却依然捂着脸,继续往里走,小心翼翼犹如深入敌军腹地。
酒吧里光线迷离,舞池里更是人影憧憧难辨东西,可是那么多人里她还是一眼就看见那个她想找的人。
他站在舞池中央的高台上,戴着耳机,头发长到遮住眉眼。手指在打碟机和混音器之间熟稔跳跃,身体自在跟随音乐轻微摇摆。而他身边和他跟前的台下,团团围聚着不少艳丽的魅惑的面庞。
旁边有女生给他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才递到他唇边,他没有抬头看一看便咬了过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过去,许朝颜站在台下,她仰着头喊他:“宁宁哥。”
嘈杂的音乐声中,他似乎没听见,头一直微垂着。
她提高音量:“宁宁哥!宁以皓!”
他终于有了反应,不经心投来一瞥。然后他整张脸都转过来看向许朝颜。
他一下啐掉嘴巴里的烟,在轰轰的音乐声中朝她吼:“许朝颜,回去!”
她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了,可是也不动。
“滚回去,许朝颜!”他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可是声音却似乎比音乐还有穿透力。
僵持中,旁边有人来挤她,来势汹汹让许朝颜一下子傻了眼慌了神,简直有些手足无措。
诡魅华丽的音乐声蓦然变得刺耳无比,抬头低头间,宁以皓已经丢下DJ台,三两步跳下来站到她身边,他一把挥开那个不住对许朝颜跳贴身舞的男生,对方不甘,却被宁以皓眉眼间的神色震住,磨蹭一会儿最终还是悻悻作罢。
宁以皓回身来拉起许朝颜要走出酒吧,那么大的动静,周围许多视线都被吸引过来,那些人里还包括了这里的老板。
他走过来,却是先朝向许朝颜:“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你皮痒痒了是不是?”
他看了一眼许朝颜被抓住的手腕,视线转向宁以皓:“我说下场DJ还没来,你现在是要干什么?不想干了,是不是?”
宁以皓和他静默对视了一眼,然后松开许朝颜。见他一言不发又要转身离开,许朝颜急了,她甩开表哥拉着她的手,兔子一样冲上去拦在他面前,她看着他,眼里闪耀坚定光芒:“宁宁哥,你和我一起走好吗?你不要留在这里,我不喜欢你在这种地方,不喜欢那些女生用那种眼光看你……”
她的声音很低,近乎哀求,说到最后,她的手不自觉地就去拉他的手臂,牵扯间,他被塞得满满的衬衫口袋里飘出一笺粉色纸张,定睛细看,原来是一张百元纸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串号码。
许朝颜有点茫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十一位的号码是什么意思,抬起头来时宁以皓已经若无其事地捡起钱塞回口袋去。
他绕过她走向DJ台,中途他的声音传来,倾覆嘈杂音乐,像潮水一样把许朝颜瞬间淹没。
他说:“你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跟着我,许朝颜,我的世界不欢迎你。”
“许朝颜,我们分手吧,再……也不见。”
做你的妈妈吧,你做你的爸爸,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
许朝颜七岁的时候,是个留着冬菇头的小丫头,圆咕隆咚的眼睛,动不动就会掉下泪来。
可是那一天,她毅然决定了,她要离家出走!
她背着塑胶水壶,口袋里装着创口贴和小浣熊方便面卡片,昂首阔步地从爷爷奶奶家走出来,虽然在下楼梯的时候很没用地跌了一跤,可那并不妨碍她悲壮而慎重的心情。
直到被那声嗤笑打断她沧桑的情怀。她回过头去,便看见那双清澈分明的眼睛。
那时候宁以皓的桃花凤眼还是小号的,身姿也不及后来挺拔俊逸,虽然小小年纪已经初具不可阻挡的妖孽潜力,可是毫无疑问,他也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屁小孩。便是这样小小的样子,他的欠扁和讨嫌也已经非同一般。
比如,见到摔倒的小姑娘不是古道热肠地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反而是居高临下站在那里学小猪用鼻子哼哼。
许朝颜皱了皱清秀的小眉毛,决定不搭理他,她回头来要走,却被身后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她贴着墙壁心惊胆跳地看回去,一个大叔从楼梯转角气势汹汹地转出来,看见宁以皓,狠狠撸了他的脑袋一下,然后往他手里塞进一个酒瓶:“格老子的!瓶子都不拿你打啥子酒?”
宁以皓默默地接过来,默默地下楼梯。路过许朝颜的时候,他拿眼横了她一下,让她脑袋一缩恨不得干脆把自己嵌进墙壁里。
可是后来,她却不知不觉地跟上他,出了楼道口,他也许是在看天,脚下没注意,绊在水泥地缝里,便狠狠向前扑倒,他拿在手里的瓶子也应声落地,碎了一片,光亮锋利的碎渣在阳光下,闪着眼泪般的光泽。
宁以皓坐起,却没有马上爬起来,看着瓶子碎片有些发怔,一道暗影却突然笼罩了光线,他抬起头来,看见一双水润的眼睛。宁以皓赌气般地盯着许朝颜,眼底有微微的狼狈。
他在等她学大象那般的哼哼和嘲笑。
她却伸出手来,胆怯地,同时勇敢地拉过宁以皓的手,笨拙地给他被碎玻璃溅伤的手贴上一块创可贴。贴面上是可爱的机器猫捏着丸子手给受伤的小朋友加油打气。
宁以皓却不领情,甩开她的手,撕掉创可贴,犹不解气,又站起来用力踩了几脚。
还蹲在地上的许朝颜抬头看看宁以皓,又看看地上灰扑扑的机器猫,眼泪不由分说就掉了出来。先是抽泣,然后是嚎啕,伤心得昏天暗地。
宁以皓明明已经走远,却又折回来,把她拖起来,塞到大院里的滑梯下面。
“不准哭了!”他冲她摇摇小拳头。
哭声扶摇直上。
“……不要哭了”他推推她。
呜咽声再接再厉。
他好似再也无法忍耐,转身钻了出去。没多久却又回了来,他犹疑地笨拙地碰碰她的脑袋,把手上重新贴上的创可贴给她看,机器猫灰不溜丢,许朝颜却破涕为笑。
哪知没笑多久,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宁以皓有点傻眼,看着她比自来水还召之即来的眼泪开始手足无措。
好在许朝颜一边流泪一边含糊地把泪点哭诉出来。
原来许朝颜看见创可贴就想起了她离家出走的原因,今天是她的生日,妈妈爸爸答应回来奶奶家给她庆祝,却因为工作的事情耽误而不能前来。
她已经半年都没有见到他们了,她因此觉得很伤心很委屈。
“那里很近啊。”宁以皓轻轻地说。
奶奶说去爸妈那里要坐汽车再转渡船,哪里很近啊。许朝颜不理他的妄下论断,哭累了说累了就自顾自睡去。
醒来却摇摇晃晃好似坐船,许朝颜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在宁以皓的背上。他背着她,走在汽车行进的路上。
“那里很近啊,我带你去找爸妈。”他的声音天生冷冷的,此刻却让许朝颜莫名觉得温暖。无可名状的,她就是信赖了他,乖乖趴在他的背上,像唐僧骑着白龙马,心里笃定而仰赖。
当然,她不是圣僧,他也不是小白龙,他们也都不会游泳,也就不可能凭着小小的手脚翻山过河达到目的地。
那天被警察叔叔带回家后,宁以皓被舅舅一顿胖揍,反而是始作俑者许朝颜,却被爷爷奶奶姑姑婶婶好一阵疼宠呵护。
后来有一天,许朝颜在路上拦截到宁以皓,他手里提着她送他的塑料水壶,壶里装着满满的酒,没有预料地看见她走过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那时她还和他一般高,把他牢牢箍在怀里,手臂阖不拢没关系,总之要紧紧地抱着。
奶奶说,宁以皓的爸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比爸爸出差的日本还远。而且永远也不能再回来。
她很伤心地哭了,哭完了就来堵他,抱着他,最后说了一句长大后想来很雷很囧的话,她说:“宁宁哥,我做你妈妈吧,然后,你做你的爸爸,所以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
那么没有逻辑颠三倒四的话,却让宁以皓狠狠地红了一双眼圈。
是如此爱你,却只能站在原地
站在职高门口的许朝颜看上去像是某种小动物,雪白的灯塔裙,缀流苏的雪纺衬衫,在放学后蜂拥而出的人群里像一朵荏弱的花朵被瞬间淹没。
她退到一边紧靠墙壁,在来往的人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还没找到,却有几个男生试探着围过来。叶萌萌说过,许朝颜像一朵娇养的花,美好动人,专门吸引蜂蜂蝶蝶,这辈子最好不要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走夜路和去植物园。
许朝颜当她说冷笑话,却在最近两天切身体会了这个事实。那些男生觊觎的不怀好意的眼神总是让她不知所措,就像此刻,当那些男生靠近时,她只能像个傻瓜一样站在原地,全身紧绷得像一张满弓。
就在一只手快要欺到她的脸上时,从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掰住那人手腕,用力甩开。同时眼疾手快将许朝颜拉到身后。那么迅疾,快得来不及分辨。
许朝颜却在看见来人的肩膀时,突然松懈下来。那冷冽沉默弧度优美的肩线,她总也不会认错。
宁以皓看着那几个男生,开始慢条斯理撸袖子:“要打一架吗?”
嘁!为了个小丫头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吗?几个男生交换一下眼神,取得共识后便陆续离开。
“你是笨蛋吗?别人说的话你不会听是吗?我说过不许到学校来找我,而且我们也没有关系毫无瓜葛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清冽的声音里藏着淡淡的怒火,他也许冷淡,也许脾气倨傲,可是却几乎从没向她发过火,许朝颜顿时变得有些仓惶,她的声线柔软,此刻听来有些无助:“我以为……你说着玩的。”
他顿了一下,意识到她是指他说分手,他便回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他一字一句不容置疑:“许朝颜,我说了,我们分手了玩完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好吗?”
同样一双漂亮沉邃的眼睛,十五岁的时候,接受她情人节的玫瑰的时候,那里藏着闪亮的光芒,宛若碎钻。
可是现在它却沉冷森寒,好似冰刃。
许朝颜几乎呛哭出来:“为什么,不是都好好的吗?为什么你要突然这样?”
宁以皓撇开视线:“就是这样,你总是哭,碰到什么事你除了流泪就没办法了吗?我厌烦你这样子,很烦很烦,所以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
他的声线波平如镜,许朝颜听不出他的情绪,只能眼看着他转身离开。走出去几步,便有个女生蹦到他身边,意气飞扬地挽起他的手臂,他没有阻止,两个人就那样并肩越走越远。
台球室里的气氛剑拔弩张。宁以皓拄着球杆眼帘微垂,他对桌子对面的男子说:“这里是公共场所,客人要不要赌,和谁赌,那是自由,你和我都管不着。”
“你的意思是你不自动消失是不是?”男子未等宁以皓回答,就用力把手中的磨杆石往台桌上一掼,周围好几个男生便向宁以皓一拥而上。
片刻间,台球室里已经一片狼藉,宁以皓以一敌几,渐渐落到下风,眼睛里的淡定敏锐却丝毫不减。
直到,那一抹身影扑进来。
那一拳本该落在宁以皓的胸口,最终却拦截在许朝颜的后背。
她紧紧抱着宁以皓,眼睛用力紧闭,脸色刷白,却死都不肯放手。
他的眼睛里瞬间跳过一丝慌乱,他吼她:“闪开!你想让我坐以待毙吗?”
她慌乱地抬头,想放手走开却因为吃痛和慌张而手脚发软,不能移动,只能无措地倚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