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3部)
12310500000031

第31章 一地鸡毛

孝元皇帝永光元年(公元前43年)

是岁,夏寒,日青无光,显及许、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内重堪,又患众口之浸润,无所取信。时长安令杨兴以材能幸,常称誉堪,上欲以为助,乃见问兴:“朝臣龂(yǐn)龂不可光禄勋,何邪?”兴者,倾巧士,谓上疑堪,因顺指曰:“堪非独不可于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臣见众人闻堪与刘更生等谋毁骨肉,以为当诛;故臣前书言堪不可诛伤,为国养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诛?今宜奈何?”兴曰:“臣愚以为可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师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于是疑之。

司隶校尉琅邪诸葛丰始以刚直特立著名于朝,数侵犯贵戚,在位者多言其短。后坐春夏系治人,徙城门校尉。丰于是上书告堪、猛罪。

臣光曰:诸葛丰之于堪、猛,前誉而后毁,其志非为朝廷进善而去奸也,欲比周求进而已矣。斯亦郑朋、杨兴之流,乌在其为刚直哉!人君者,察美恶,辨是非,赏以劝善,罚以惩奸,所以为治也。使丰言得实,则丰不当黜;若其诬罔,则堪、猛何辜焉!今两责而俱弃之,则美恶、是非果何在哉!

贾捐之与杨兴善。捐之数短石显,以故不得官……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称誉其美,以为宜赐爵关内侯,引其兄弟以为诸曹;又共为荐兴奏,以为可试守京兆尹。石显闻知,白之上,乃下兴、捐之狱,令显治之,奏“兴,捐之怀诈伪,更相荐誉,欲得大位,罔上不道!”捐之竟坐弃市,兴髡钳为城旦。

臣光曰:君子以正攻邪,犹惧不克。况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

弘恭死了,萧望之也死了,但党争并未结束。利益是永恒的,为利益而斗争也是永恒的。

弘恭死了,石显成了党代表,萧望之死了,周堪等成了党代表,他们都是一党的代表。政党之争古已有之。

党争一般有两派,一派是儒臣派,一般正史上都标定他们为诤臣,因为他们接受儒家教育,有社会理想,民间也把他们定义为忠臣,刚直不阿,为国为民。另一派要么是外戚要么是宦官,一般正史都标定他们以宠上进,利欲熏心,老百姓也把他们认定为奸臣。这样的两分法很简单,一般情况下也接近事实。

我们这里不讨论一般规律,锐圆发现,儒臣和奸佞攻击对方的方式各有特点。以元帝朝为例,儒臣使用的招是写论文,引经据典,长篇大论,辉煌灿烂,勇猛无俦,看上去很美,但经常是梦想照不进现实,皇帝读得晕,吸收得少。奸臣们用的招是咬耳朵根子,他们和儒臣一样,也知道充分发挥自己的资源优势,写大块文章他们自愧不如儒臣,但他们有接近皇帝的优势,他们就揣摩皇帝的心理,在人性的缝隙里下药。在这个问题上,也是不能看广告,看什么?看疗效。看谁能治了皇帝哥哥的心病。

领导权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裁判权,下面有不同意见,领导就要有责任和能力去判定和裁决,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党争就势在难免,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皇帝要么乐在其中,左右逢源,地位越来越巩固,要么东摇西摆,最后为某一派势力绑架,成为别人手中的超级砍刀。

元帝就是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元帝熟悉儒家经典,主张仁治,和儒臣有天生的亲近感,这是他的底色,所以他常有不忍之心,虽然做不了明君,也做不了暴君。两派纷争,他做不了是非判断,于是找长安令杨兴咨询,他认为杨兴是中间派,杨兴指责周堪等人的不是,元帝一听马上又晕。杨兴指一派帮一派,到底哪派对,元帝更没法判断,就是眼下的杨兴究竟是中间派还是别的什么派,也成问题了,元帝也犯晕。

司隶校尉琅邪诸葛丰(诸葛亮的先祖),一直以特立刚直著名于朝,数侵犯贵戚,后来被贬做城门校尉。这位诸葛兄也上书揭发周堪、张猛,和儒臣作对,而在此之前,诸葛丰是恰恰相反。

我们看到,元帝内心是认可儒臣的学说、人品和治国方略的,他面对党争,一直希望朝廷的其他大臣能够帮助他确认自己的内心判定,可是得到结果是,元帝欣赏的儒臣派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民意调查”后却是少数派。

面对多数派,元帝没有主张了,只能以各打五十大板这样低级的方式,继续履行裁判的权力,这就是昏庸。

石显这样的实权人物,其权威已经超越了皇帝本人,人们在皇帝面前都不敢说实话了,因为大家顾忌石显。

有位叫贾捐之的哥哥,因为攻击过石显,得不到提拔。他想进步,找到了皇帝曾咨询过的杨兴,杨兴指给了他一条道路,就是站到石显的队伍里来,拜他做大哥,才能继续在朝廷混。贾捐之或许有曲线做忠臣的想法,为了升到关键岗位,不妨曲意逢迎一下石显,等我如愿做了京兆尹,咱们再反戈一击。

他的美好愿望让石显这样的老江湖看得一清二楚,结果杨兴、贾捐之丢官的丢官,丢命的丢命。和权臣玩低段位阴谋,基本等于找死。

司马光又有话说了,“君子以正攻邪,犹惧不克。况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路径错了,结果能正确吗?司马光问得义正词严。

萧望之的手段很正,结果“翘”了;贾捐之的手段差一些,结果也“翘”了,这真是:“以正攻邪,犹惧不克。”

在这样的环境中,斗争手段只有高低之分,没有正邪之别。

搞垮政敌是硬道理。搞不垮别人,自己就要垮,怎么垮都是垮,不分正垮邪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