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献皇帝建安元年(公元196年)
诏书下袁绍,责以“地广兵多,而专自树党,不闻勤王之师,但擅相讨伐”。绍上书深自陈诉。戊辰,以绍为太尉,封邺侯,绍耻班在曹操下,怒曰:“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今乃挟天子以令我乎!”表辞不受。操惧,请以大将军让绍。丙戌,以操为司空,行车骑将军事。
曹操到洛阳接驾,任司隶校尉,录尚书事。司隶校尉用董卓的话讲是“雄职”,相当于晚清之直隶总督兼九门提督,京畿重地,军政一把抓,位在三公之下,却在九卿之上。录尚书事也就是领尚书事,相当于清代领军机大臣或今天的中办主任,朝廷中枢的大事也是一把抓。在实权面前,曹操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客气。
曹操乍到洛阳,情况不熟悉,他“引董昭并坐”——这是何等亲切——问曰:“今孤为此,当施何计?”
董昭原是袁绍的人,后来和张杨一起到河东接驾,拜为议郎,董昭给曹操支招:“移驾幸许。”
曹操迁都和董卓迁都动机一样,但激起的反应大不一样。曹操迁都几乎没有遭到太多的反对,洛阳几经战火,残破不堪,没吃没住,这是曹操迁都的最好理由,但迁都至许(献帝大驾光临以后改名许都,曹丕称帝建都洛阳,改许为许昌)后对曹操而言,意义却大不一样。把朝廷和皇帝请到曹营来办公,其他就什么也不必要再说了。
曹操迁都后,又加了一个令人仰望的官职:大将军。这一年,曹操四十一岁。
也许是喜不自禁,也许是火力侦察,许都发出了庄严的声音,批评袁绍搞分裂打内战。
袁绍一看:“耶?还真让他们说中了,曹阿瞒真把自己这个村长当干部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皇帝下诏了,还得回个话吧,袁绍不得已写了一份检查。
曹操看到这份检查想必心花怒放,嘿,请天子到咱家产生效益了,呵呵。曹操见好就收,马上又以天子的名义“以绍为太尉,封邺侯”。不知道这是不是曹操挟天子后令的第一个诸侯,反正一推一拉之间,曹操已经把新武器试验完毕。
太尉为三公,后汉以来,都是安排老干部的虚位子,曹操图虚名有“大将军”衔,图实利有“司隶校尉,录尚书事”,给老子一个太尉,这让袁绍很不爽。
曹操听说袁绍不爽,心里应该是暗喜才对,只要你丫在乎这个,咱就能玩你。于是再下诏,自己退一格做司空、车骑将军,把大将军这顶大帽子送给了袁绍。
别看这一段只是任命的诏令飞来飞去,其实是曹操在玩老鼠戏猫的游戏。
曹操此时,从战略上藐视袁绍,但在战术上相当重视袁绍。曹操与袁绍是多年的老朋友,知根知底,袁绍的优点缺点,优势劣势,在曹操阵营里对袁绍认识最深的绝对是曹操。后来郭嘉的什么“十胜十败”不过是对曹营共识的一个总结,成文而已,而书面的评估报告远不如内心的感觉或直觉更有价值,曹操有这个感觉。做领导做老板对事态和竞争对手的评估是天天在心里要做的功课,他们决策时,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咨询公司和内部助手的评估研究,尽管更条理更具形式感,论述也更完善,但是只是作参考而已。
曹操地处战略走廊,四面走风漏气,强敌环伺,何况又把天子接进自己的大营,真是“瞒本无罪,怀璧其罪”。正因如此,四方诸侯孰轻孰重,剪灭群雄孰先孰后,曹操在心里盘算何止一天。此时,正是今天说俗了的“机会与挑战并存”的时候,对待袁绍,就是让他承认汉天子的正统地位,你只要认我的红头文件,这就达到第一步的目的了。
袁绍骂曹操:“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今乃挟天子以令我乎!”这真让他骂对了。其实,曹操迎奉天子,主要想的还是对付袁绍,其他诸侯,曹操心说,不用挟天子老子也能办了你们。
当时割据之群雄皆有危机感,所以都以占据一州为念,都撅着屁股打造根据地,心态多多少少都有些保守。守一州郡以待天下变,是大家的普遍心态,其中最夸张的就是晚年的公孙瓒先生。只有曹操的心态最为进取。刘备也进取,只是找不着立足之地,所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指的是进取心。曹操处四战之地,必须确定以攻为守的战略,才能存活,只有确定进攻进攻再进攻的战略,才能发展壮大。
曹操忌惮袁绍由来已久,声望实力均较袁绍远矣,所以,虽知袁绍可败但也知袁绍不能速败,更不能在没有做好准备前无端挑战袁绍。此时的曹操奉天子更奉袁绍。《英雄记》中载:“曹操与刘备密言,备泄之于袁绍,绍知操有图己之意。操自咋其舌流血,以失言戒后世。”这才是枭雄的真实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