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5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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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篡夺的心理障碍

魏元皇帝景元元年(公元260年)

太后下令,罪状高贵乡公,废为庶人,葬以民礼。收王经及其家属付廷尉。经谢其母,母颜色不变,笑而应曰:“人谁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及就诛,故吏向雄哭之,哀动一市。王沈以功封安平侯。庚寅,太傅孚等上言,请以王礼葬高贵乡公,太后许之。

使中护军司马炎迎燕王宇之子常道乡公璜于邺,以为明帝嗣。炎,昭之子也。

贾充、成济把皇帝当街杀死,司马昭内心是深为不安的,尽管他是这件事的受益者。如果曹髦不上街,相信司马昭也不会动刀,姓曹的怎么让姓刘的下课,我姓司马的就怎么让姓曹的也下课。榜样不远,学起来不难,不必要搞得这么敌我对立、血腥暴力。

也许司马昭认为准备得再充分一点,就可以让曹髦禅让了。现在把曹髦杀在当街,司马昭不能踩着曹髦的尸体直接上位,这样也太不够意思了,太有碍国际观瞻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有碍历史观瞻。所以,还得再立一个曹家的子弟。政权是姓曹的主动地、和平地交接给我们司马家的,这是必需的。

于是司马昭授意赶紧再立一个曹姓的皇帝,让公众赶紧忘了这件事。新立的皇帝叫曹璜,是燕王曹宇的儿子。曹璜被改名叫曹奂,继明帝嗣。奂者换也,他必须按照汉献帝刘协用过的老剧本,在合适的时间诚恳地来一次告别演出,什么时间合适?司马昭来决定,司马氏要用政绩业绩以及丰功伟绩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

曹操子孙的鲜血洒在洛阳的街道上,震撼一样是巨大的,对司马昭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政治危机。但是从“淮南三叛”到“洛阳一叛”,反对司马氏的力量显然没有得到有效的整合,就这样零敲碎打地耗散完了。单从技术层面来讲,这些反对者都不是司马父子的对手,王凌、毌丘俭、文钦、诸葛诞的武力反抗,要么准备仓促,要么是被动应对,而且他们最后都涉嫌“里通外国”,不得不借助吴国的力量,这样会让他们的正当性大打折扣。而曹髦的孤注一掷,估计他也是宁为玉碎的一种宣示,求仁得仁,我们也不好意思再作更多的求全之责。从效果来讲,只是给司马昭制造了不小的麻烦,而并没有让自己胜出的可能。

从政治层面来说,曹魏下台有其必然性。如果我们把曹氏和司马氏定义为现代的政党,让他们进行大选,从魏明帝以来,特别是曹爽当政以后的近十年时间,荒芜政事,成天高乐,遂使政风颓废,最高层如此,老百姓的日子肯定好过不了。而司马懿父子勤于政事,对国家事务管理有效,单凭这一条,就可以赢得选举。

后来做到吴国丞相的张悌,对曹氏、司马氏作了对比分析:“曹操虽功盖中夏,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也。丕、叡承之,刑繁役重,东西驱驰,无有宁岁。司马懿父子累有大功,除其烦苛而布其平惠,为之谋主而救其疾苦,民心归之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扰;曹髦之死,四方不动。任贤使能,各尽其心,其本根固矣,奸计立矣。”张悌是当时代人,他的看法值得注意。

当代很多史家都认为,曹氏代表寒族,司马氏代表士族,当时是以士族马首是瞻,所以司马氏代表士族胜出,等于恢复了东汉后期的“皇权+门阀”体制。

其实这种说法我以为似是而非。曹操代表寒族没错,他一生一直想改变门阀体制或者是门阀文化,但是收效甚微。到曹丕称帝,实际上已经修改了曹操的路线,推行九品中正制,主动向士族妥协。俗话说三代养成贵族,曹氏坐了江山,经过两三代也就自然成士族了,而且是第一士族,难道不能代表士族吗?非得司马氏才行吗?

根本的原因还是曹氏在政治上没有成绩,没有人才,又不像汉帝国国祚绵长深入人心,结果使自己变得可有可无,给了司马氏机会。司马氏父子两代乃至祖孙三代,个个都精明能干,而且父带子、兄带弟,后来者每人都有很长的政治实习期,掌权以前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政治经验。包括像迎接新皇到洛阳的事情,都让第三代司马炎亲自去办,司马家人才济济,这是成功的核心要件。

中国的政治文化是这样的,只有在打一场大规模的对决战争,流了很多血夺取了政权,这才叫“得国最正”。如果是从内部夺取,不管前朝怎么浑蛋,不管手段和平与否,都叫“篡夺”,都好像理亏不够体面。在一个强调忠君是第一品格的国度,忠是硬道理大家已经奉为天条。所以,不论篡夺者,还是前朝的拥护者,都有一个心理调整过程。改朝换代的时候,不少人会有心理障碍,这也是司马氏碰到的最棘手的问题,军事上、政治上,司马氏都赢得很轻松,在文化上或许会感觉困难一些。

很多曹魏的重臣和他们的子弟,都毫无保留地支持司马氏。后世的文本,多对他们有嘲讽和揶揄,如荀彧的儿子荀、贾逵的儿子贾充、钟繇的儿子钟会,起码宋代的司马光对他们没有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