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6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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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何以偏安

中宗元皇帝大兴元年(公元318年)

帝复遣使授慕容廆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廆辞公爵不受。廆以游邃为龙骧长史,刘翔为主簿,命邃创定府朝仪法。裴嶷言于廆曰:“晋室衰微,介居江表,威德不能及远,中原之乱,非明公不能拯也。今诸部虽各拥兵,然皆顽愚相聚,宜以渐并取,以为西讨之资。”廆曰:“君言大,非孤所及也。然君中朝名德,不以孤僻陋而教诲之,是天以君赐孤而祐其国也。”乃以嶷为长史,委以军国之谋;诸部弱小者,稍稍击取之。

司马睿登基,立王太子司马绍为皇太子。

紧接着他封授鲜卑部落领袖慕容廆为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晋室朝廷一直采取以夷制夷的政策,希望联合鲜卑对付匈奴(刘)、羯(石),在多极世界里,寻求战略伙伴永远不能说有错,除非实在找不到朋友,否则没有人愿意孤独地搞什么“不结盟”。这完全是一种貌似聪明实际傻子的做法,但是,在与各种力量纵横捭阖的过程中,千万不能忘记一条原则,那就是“只有自己是靠得住的”。而且只有自己越来越靠得住,盟友也才越靠得住,自助人助,人助天助。自己不努力,完全想依赖盟友吃现成的,结果肯定是被盟友抛弃或出卖。

东晋政权一直没有把恢复北方作为基本国策并孜孜以实践之,当然它也没有公然说放弃北伐。朝廷上下充斥着贪求安逸的保守主义气氛,这种气氛其实从晋国立国之初就有了。

北方沦陷,两帝遭辱,大量子民被异族屠杀,这些耻辱并没有激起司马氏统治集团的愤慨,也没有刺激他们从安逸中醒悟过来。司马睿从小小的琅邪王做到晋天子,巩固自家一系的统治才是当务之急。北方南迁的士族,刚开始还有新亭对泣的感伤,时间一久,暖风一熏,也就想不起洛阳铜驼今何在了。加之朝廷新立,机构大了,编制有了,从北方过来的士族和官宦子弟,南渡即为拥戴,于是人人有官做,至于南方的士族,一部分被统战,一部分虽然不满,大骂北人为“伧夫”,但终究也是无可奈何。江南风景宜人,投资环境良好,士族忙于封山涸泽,求田问舍,经营新家,恢复故国就像今天的深入改革一样,根本没有内在的动力。

“王与马共天下”,其实打一开始,人家哥儿俩就琢磨透了,共的是江南这一半天下。

偏安朝廷奉行偏安路线,有一个深刻的原因,就是一旦兴兵,就会形成军阀势力,就会酿成内部的权力危机。司马家是怎么发达的?不就是魏国对外用兵的结果吗?东晋后来的历史也证明了朝廷的担心,祖逖忠心爱国,率部北伐,可是他一死,他弟弟祖约就利用祖逖的军力跟朝廷叫板;王敦、苏峻、桓温,还有刘裕,都是“一有兵,脸就变”,主和还可以与胡人互称友邦隔江而治,主战则很可能将偌大家业送与家奴。

皇帝们都有一个纠结:就是怎么防止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当时,就有人为这个历史难题提供了答案。有个叫王鉴的侍郎,他给司马睿上疏,他提出了一个不容商量的观点:“历观古今拨乱之主,虽圣贤,未有高拱闲居不劳而济者也。”就是说,皇帝要想防止内部出现反革命军事路线,必需自己带兵,对人民军队,不仅要亲自缔造,还要亲自指挥。王鉴这样论述:“当五霸之世,将非不良,士非不勇,征伐之役,君必亲之,故齐桓免胄于邵陵,晋文擐(huàn)甲于城濮。昔汉高、光武二帝,征无远近,敌无大小,必手振金鼓,身当矢石,栉风沐雨,壶浆不赡,驰骛四方,匪遑宁处,然后皇基克构,元勋以融。”王鉴当然还举了曹操、刘备、孙权这样就近“亲征柳城”、“躬登汉山”、“亲溯长江”的正面例子,也举了袁绍“犹豫后机”、刘表“卧守其众”的反面例子,结论就是,永远把枪杆子捏在自己手里。(详见《晋书·王鉴传》)

君主亲自带兵,才能在军队中形成长久的影响力,才能在将士心中形成崇高的威望,才能在将领中形成死忠自己的嫡系,也才能摸清楚前线后方整个体系中可能存在的弊端,也才能不为部下所蒙蔽……有雄猜的主子在,当然是“元勋以融”,哪个军头敢随便尥蹶子?

可以这么说,司马睿要摆脱王敦、王导的控制,坐卧建康是做不到的。王鉴认为可以委王导以萧何之任,皇上亲自率众北伐,这样才能彻底解开这个纠结。

不光是晋室,诸胡政权也是如此,皇二代皇三代基本上都只能驰骋床笫(zǐ)而不能驰骋疆场了,搂着美女娇娘遥控骄兵悍将,结果如何自不待言。两晋以降,只要拥有一支差不离的军队,就能称王称帝,反过来,如果两三代不能皆是雄主,也就被新兴的军阀势力灭掉了。这个时期,朝代更迭之速,国祚延绵之短,原因皆在于此。

慕容廆对司马睿的任命,有选择地接受了。在他内心,早已失去了对晋天子的敬重。

“慕容廆,字奕洛瑰,昌黎棘城鲜卑人也。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于紫蒙之野,号曰东胡。其后与匈奴并盛,控弦之士二十余万,风俗官号与匈奴略同。秦汉之际为匈奴所败,分保鲜卑山,因以为号。”

读中国史书,很难对北方各民族的来龙去脉搞清楚,我们用个懒办法,就记住鲜卑是五胡之一,而且是势力最大、对中国影响时间最长的一族。

鲜卑又分慕容氏、拓跋氏、段氏、宇文氏、秃发氏、乞伏氏等部落,从辽东到西北广泛分布。

从八王之乱到刘渊、石勒叛衅,晋室就一直向鲜卑借兵,尤其是都督北方军事的封疆大吏,如王浚、刘琨,都和鲜卑人打得火热,但是他们处在鲜卑人内部的矛盾之间,又处在汉(匈奴、羯政权)、鲜卑的矛盾之间,而王、刘二人也有矛盾,在错综复杂的矛盾中游戏。最后试图利用他人矛盾的王浚、刘琨先后被淘汰出局,王浚被刘琨变相出卖被石勒杀了,刘琨父子亦被盟友段匹杀害。

在司马睿、王导的棋局里,刘琨是炮灰团,祖逖也未尝不是,当然他们希望诸胡也能相互砍杀,都做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