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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九斤饭店(2)

临河的“九斤饭店”老板名字叫九斤,他在把赵锡成一伙儿推出以前,朋友们实际上都看不起赵锡成他们。赵锡成他们个个穿戴邋遢,灰头土脸。特别是赵锡成,农民式的圆领白汗衫,渍着泥点儿煤灰,鼻洼里一层黑,像是多天没洗脸了。裤子异常肥大,腰带松松垮垮的,“前门”也没闭紧。给人的感觉,连农村小队长的形象都不如。直到老板九斤,正式介绍赵锡成的时候,朋友们才勉强接纳。直到碰了酒,吹了牛,赵锡成才显得人高马大,在座的土财主们,才逐渐马首是瞻,甘拜下风,全体起立,欢迎光临。

在赵锡成跟前,站着几个陪酒女,她们个个柔软得春风摆柳,皓齿如雪笑靥似花,穿得少露得多,拿腔捏调,一杯接一杯地和赵锡成碰杯,叫床似的哼唧声,他特别受用。赵锡成一伙儿,并未把弥天大祸放在心上。一个美女贴着他,背诗般的说:“楼梯一阵响,来了大官长,喝妹几盅酒,待会儿进包房。”

赵锡成推辞说:“小妹弄错了,我可不是什么领导,我是你老板的朋友,在外地做些小生意。兔子做寿,小打小闹。”赵锡成酒杯一端,一饮而尽。陪酒女对着赵锡成道:“大哥在上我在下,想来几下来几下。”赵锡成嘴角儿闪出几丝微笑,“嗞”的一声又干了。美女继续:“一杯两杯漱漱口,三杯四杯不算酒。好事多多,大哥您再干。”

这种喝花酒的场面,使赵锡梅和赵虎稍感尴尬。两个人和热情有加的美女碰过两杯后,就找了个理由出去,上楼歇息了。胡三丰和仲笼头,也只是坐在次席上,时不时替赵锡成喝几杯。唱主角儿的,依然是赵锡成。

赵锡成狡黠的眼神睒了劝酒美女一下,见她红润的脸蛋儿上泛着熟桃一样的光泽,禁不住握住她的手,以惜香怜玉的腔调说:“小妹,深更半夜还陪客人喝酒,太难为你们了。等下次你们到我那儿,我得好好招待。”美女莞尔一笑,说:“不怕胃上烂个洞,就怕感情有裂缝。河湾相见,缘分不浅。大哥,人生路上多风险,半斤八两只等闲,好人一生平安,咱同干了!”

敬酒碰杯,喧嚣声一阵接着一阵。赵锡成又是满杯痛饮,然后乜斜着美女说道:“大妹子,恁赵哥当年在河湾镇混过,问问,我哄过谁缺(方言:坑)过谁?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站着是伏牛山,躺下是石头河,明明白白做事,规规矩矩做人,不叫人家背后捣脊梁骨。”

喝得酒酣耳热之时,老板九斤给老友赵锡成敬酒,问道:“锡成哥,你们省会那个抢银行案,有线索没有?听说悬赏好几万,我是没这个福气提供线索了!”赵锡成大吃一惊,酒从端起的杯中洒了出来,嘴唇哆嗦了一下,但旋即镇定下来,说:“哦!你说的是‘12·6’大案吧?破案?!能破的话,还会惊动公安部,惊动国务院?你想想,能抢银行的人,都不是平常人。”

九斤说:“听说国务院总理都发火了。”赵锡成说:“咦!发火的人多了,市长,市委书记,省长,省委书记,他们拍着桌子嗷嗷叫。可是,发火有狗屁用!谁要是一发火就破案了,那么,公安局就叫发火局,公安部就叫发火部了。哼!破案!等日头从西边出来吧!”九斤说:“上次我去武汉,人家可会出咱省的孬。说有两个东北人,都是抢银行的高手。坐火车坐过了站,在汉口下了车。夜里抢当地一家银行,撬开金库的门往里摸,一伸手摸到警卫人员的警棍,就举手投降了。武汉人熊他们:‘弄错了吧!你们以为这是×州啊,银行那么好抢。’锡成哥,这事儿不真吧?”

赵锡成冷冷地一笑,说:“九斤,咱喝咱的酒中不中!抢银行抢金行,和咱弟兄有啥关系?”九斤一瞪眼把酒喝干,放下酒杯,斜一眼赵锡成,话不改题,固执地问:“锡成哥,恁那儿的银行是不是真好抢啊?”赵锡成极不耐烦,反诘道:“你咋回事儿九斤?这酒你还叫喝不叫喝了?”九斤像是喝高了,说话不太伶俐:“别急呀锡成哥,银行又不是你的,你还怕抢啊?我说的意思是,要是好抢,我也找几个人过去试试。我想,抢一次银行,最少也能花他个十年八年吧,比他妈的开饭店来钱快多了。是这,我也不白问你,事成之后,我给你信息费。就,就,就看你够意思不够意思了。”

赵锡成一蹾酒杯,脸色很不好看,说:“九斤,你开这玩笑我不感兴趣。咱农村人出门在外,也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干吗张嘴闭嘴偷啊抢啊,叫城里人听到了,他们多瞧不起咱呀。我不管其他人怎么混,反正我是老老实实做人,明明白白做生意,歪门邪道的事儿,我不干。”

九斤问:“那锡成哥,你能不能对小弟说,你在省里究竟做啥生意?上次我去,你光叫我洗澡喝酒,就不叫我到你单位看看。你不知道锡成哥,河湾镇的人都说你:‘原来那个在咱这儿开面馆的老赵,在省里发大财了,银行都争着拉他去存款。’锡成哥,你为啥不敢对老弟露财?生意场上有句话,有钱大家挣,你总得给我传传真经啊。”

赵锡成理了下他的长发,“嘿嘿”笑了两声,说:“九斤,哥在省里没做生意,我管了个公司,名叫运钞公司。运钞就是运钱,现金。几百万、几千万的现金装上运钞车,就算是交给了我。”他喝了口酒,说,“九斤,我这辈子运气不好,只管十来辆运钞车,太可怜了。要知道,我本是块当官的料儿,命运非得叫我和钱打交道不中。唉!认命吧。在部队时,先后有七八个人给我算卦、相面,都说我这辈子有当省长、当副总理的命,结果只当了一个运钞公司的经理。太忙,也没找人看看我家的老坟,大概祖坟上的那棵蒿子叫谁给拔了。所以,我该和钱打交道。一兜一兜的,一袋一袋的,烦死人了呀!……”

“啊?!”没等赵锡成把话说完,九斤就从座椅上弹起来,抢白道:“看看看看!我没看错吧!俺锡成老兄是指头上长毛,干大事儿的老手;电线杆上插鸡毛,掸子(胆子)大得很。不过,哥,你也别怕。你钱再多,那是你的,我不借你的钱。我只是佩服,佩服,除了佩服还是佩服。来,哥哥,喝酒!感情铁,喝出血。酒壮英雄胆,公安怕着咱。酒瓶绑个砖,出门砸公安。干了哥!停一段时间,我去你们那儿抢银行。你们弄个‘12·6’大案,我去整他个‘6·12’大案……”

赵锡成心里直扑腾,身体狗抖毛似的颤了一下,说不清楚是恼怒还是惊骇,一张黑红大脸忽然阴沉下来,说:“九斤,你咋了?句句话离不开抢银行抢银行。你一个放羊娃儿,咋光想去招惹狼!你说得叫人心惊肉跳。我再给你说一遍,我们是运钞公司。现金是商品,我花钱得领导审批,知道吗?九斤,我越看,你越像威虎山上那个栾平。好,你既然说我像英雄,我就做一回杨子荣。”说着,赵锡成两眼冒火,一转身扯开身边的提包,抓出一支瓦蓝色手枪,举手瞄着上菜的小姐,而鹰隼般鼓胀的眼睛却瞪着诸陪客,用阴冷狠毒的口气说,“今天开开荤,我崩她一个给你们瞧瞧!”

一见真家伙儿,一桌人吓得魂飞魄散。有人眼疾手快,一把将赵锡成抱住。九斤的酒全醒了,虽说那手枪未必是真的,但九斤没一点理由认为是假的。他攥着赵锡成的双手,求饶说:“哥哥,吃烧饼掉芝麻,我嘴漏了,漏了。酒不喝了,一滴儿都不叫哥哥喝了。我彻底信了,哥哥干的是大事儿。这辈子我谁都不信了,我就信哥哥您!”但是,他终究是喝高了,因为他一转身,又是老话重提,“哼!别说哥哥没抢银行,就是抢了谁敢咋的?!”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着赵锡成,说着驴头不照马嘴的话,“走,哥哥,我饭店后院有个红薯窖,咱藏到里边去,管他哪个龟孙来了都别管他,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您先喝,我去趟茅厕。酒喝多了,尿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