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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男人的担当

周慧莎就是淡雅脱俗的幽兰,这并不是说郑砚池情操高尚,也不纯粹是爱护自己的羽毛。说到底,郑砚池外柔内刚睿智内敛,情趣相当别致,绝不是那种闻见腥气就下筷子的男人。能做市长的人,自然有市长的审美情趣。被人采摘过的花儿,他不要,他可不去刷锅烫剩饭。五区六县,八十个局委,交际花型的人精,一把一把的,说上手,一个眼神儿的事儿,但他谁的香气儿都不去沾。这是他的性情,也是他的资本。除去家庭,他今生再也没有和周慧莎之外的女人有染。他看中周慧莎的,就是她独立而又刚烈的个性,同时,她又不乏女人的母性柔肠。她是他感情的原始股,他和她演绎了一场惊世骇俗的恋情苦菜花。

市长居高临下观女人,就像渔翁一叶小舟观鱼讯。郑砚池阅尽人间春色,他看到,见钱见权就宽衣解带的女人,多得很。而周慧莎,人家就好比政府倡导的“首问负责制”一样,跟了一个人,就保质保量负责到底。男人,很在乎心爱的女人那一点儿地方,领地意识特强。一颗狭隘的心,死盯着自己的前哨阵地,防止其他色狼往这儿凑。

被自己痴心爱恋的女人,晾了这么长时间,受煎熬的日子实在难挨。要见到他日思夜想的恋人了,内心的冲动难以克制。想给周慧莎买点什么,突然看到他带回招待所的那套茶具。在台上的时候,他委托一家日用陶瓷厂,设计烧制了一套茶具。水壶晶莹洁白,茶杯小巧玲珑。因为是要送给周慧莎的,所以,还特意安排著名工艺大师,比照周慧莎的照片,在烧制的半成品茶壶上画像,并请省书协主席,按选好的古诗题字。下台前,这套陶瓷艺术品还没烧制出来。下台了,人家够朋友,拐弯抹角又找到郑砚池,兑现了先前珍贵的承诺。在开车出发之前,他再次审视这套茶具,倍觉意义不同凡响。再看酷似周慧莎的仕女图旁边的两句唐诗,“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真是美轮美奂,妙不可言。这样一件艺术品,在这个时候送给周慧莎,可谓是天造地设,独步一时。

两人这次相见相处,才有了真正意义的患难之交生死不离的生命感觉。激流归大海,两人缠绵悱恻。她紧紧地搂着他,啜泣着说:“如有来生,咱还在一起。”

他昼夜陪伴在她身边。有时,他们迎着晨曦开车出发,到公路或高速路上淡化忧伤。这个浮躁功利的社会,有几个江湖哥们儿也是福。他远离权力,一帮有实权的老同学,都竞相给他提供车辆,帮他过渡人生的低潮期。他驾着车,周慧莎坐在他的身旁。有时风驰电掣,有时舒缓徐行。车窗之外,不断切过景色各异的镜头。青山绿水,高峡平湖,丘陵沟壑,大豆高粱……小四轮上赶集的农妇,路边争妻夺妾的狗群。终于,周慧莎叫停车,因为她看到远处有个广告牌:野生鲫鱼汤。

轿车下了公路,沿着简易的石子路,开到了山坡上的鲫鱼汤馆,停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柿子树下。两个人坐在树下的小桌前,一边美滋滋地喝鲫鱼汤,吃地锅馍,一边俯视着山坡下的田野农舍。

郑砚池难得逍遥,他朝周慧莎笑笑:“感觉怎么样,慧莎?”周慧莎难得一笑:“美是美,但我这会儿,想起了三国的周瑜。几郡城池无我分,一场辛苦为了谁?”郑砚池笑笑,说:“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我没这个能量。但我的苦恼,却不比一般人少。不过,我会努力避免把坏情绪带进咱们的生活。”周慧莎将一调羹鱼汤送进嘴里,若有所思地:“一市之长,你没能把城市治理好。我一店之长,没有把杂货店治理好。人事大餐不好做,我们俩的烹调技术还差点火候。”

郑砚池说:“也未必,之所以没有把省会城市打造成铁桶江山,都是不设防惹的祸。好了,免职免去吧,最终总得给我说点什么呀!”周慧莎:“说什么呀!吹鼓手赶集,没事找事呗。更何况,市长还有一个知名度不低的红颜知己、红颜祸水。他们以防汛的名义,把清水搅浑了,把水患夸大了。”郑砚池:“这就是东西方文化的不同,西方国家的官员,因丑陋而下台,咱们是因下台而丑陋。没什么,只是我也得努力适应一下环境。入奢容易入俭难,台上台下,天壤之别啊。”周慧莎说:“这个社会,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干,永远没人指着你,说三道四。”

郑砚池说:“慧莎,我心里烦躁,但还不至于像你,这么重的挫折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人只要活着,就有经历不完的艰难困苦。我给你说过的,邓大人三落三起,两个字:等待。”周慧莎说:“我们还能等待什么?李佑已经拿起屠刀来了!”郑砚池:“不不,最多给我们换换地方。上上下下,动动挪挪,这是中国官场的常态。我老郑没搞腐败,凭什么治罪我?纪律处分我?他们把我看成模范市长才对。至于你慧莎,实际上是我连累了你,而不是你连累了我。你是鸡儿,我是猴儿,免你的职,是冲着我来的。你知道的,街亭虽小,干系重大。市里都知道,四海是市长的经济试验田,寄托着我五谷丰登的希望。但李佑这小子,时刻准备为四海的绝收而幸灾乐祸。好在我们两个只有一套房,一张床。我们没有挤占他人的空间,没有挥霍公家的财富。我们给足了大家面子。我们相处,来往,保持低调,不张狂,不亲昵。”周慧莎:“你说砚池,他们最终会把我怎样?贬回商贸委?开除公职?”

郑砚池说:“我的前途决定你的命运,你依然站在我的‘贼’船上。我估计,省委如果把我正常安排了,你也会有个体面的去处。‘12·6’大案,你确有失察失策之处。但冷静地说,‘12·6’大案的犯罪土壤在社会,经济越发达,犯罪率越高,这是规律。更大的责任在政府,在警方。硬叫商场老总承担什么责任,这是张冠李戴,是李佑挟私报复。政府没有把工作做好,当然我自己也有责任。我们各级政府总是这样,经济发展了,人多了,事情多了,就增加个派出所治安室什么的。很少有人想过,大规模进城淘金的人,也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烧香的拆庙的,添柴的泼水的,啥人没有?都叫商场老总监控甄别他们吗?警方应给四海商场道歉才对。因为他们工作不到位,才给人家造成如此被动局面。但要澄清解决这些问题,必须有充足的时间过渡。换个角度讲,咱得有耐心。”

返回的路上,他们在铁路交道口等待列车通过。车窗外挤着一辆奔马车,周慧莎看到,奔马车上,刚做妈妈的年轻村妇,正撩起皱巴巴的上衣,一面把红润的乳头塞进婴儿的小嘴儿里,一面对开奔马车的男人说着话。那男人扭过头来,对女人肯定说了什么猥亵的话,因为女人对男人大笑着骂道:“不要脸!”

周慧莎感叹地呼出一口气,两眼一闭仰躺下去。一列客车呼啸着穿过道口,起杆放行。郑砚池开着车,缓缓行驶在新近开通的三环大道上。

郑砚池说:“曾立志成为儒商的人,不能对孟子置若罔闻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慧莎,我承认自己道行不深,修行不到家。但我也绝非是李佑解读的郑砚池。为了预防风险,我也是做了人事囤积的。就像农民把红薯萝卜贮藏起来,以备严冬的到来。你知道,省直市直,都有不少人议论我北京有人。不错,没这个关系,当初连副市长候选人都弄不成。但我始终也不透出来什么关系,我不承认,也不否认。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就在于神秘。之所以长安失守,叫李佑得手,并借势发力,我倒成了菜鸟,被驱逐出局,最关键的是,我不是政客。”

周慧莎说:“事情就是这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恐怕他们还恶人先告状,除了四海问题,还会罗列你的城市管理问题,文化娱乐问题,等等。”郑砚池说:“是的,有些问题的确是市长的问题。比如,人家提出的发展经济忽视文化建设的问题,说全市的广播电视挤满了江湖大夫,弥漫着药味。我留心了一下,吓了一大跳。市辖电台电视台,都在看病卖药,健康的文娱节目,几乎成了边角废料,被挤到黄金时段的边缘,可有可无的角落。挺可怕的,天天性病泛滥,低俗语言横行。那么,有品位的高雅市民,只会越来越少。难啊,电台电视台的台长,都难于免俗,市长的能耐也不比他们强多少。我也是俗人一个,所谓市长,就是市面上是一市之长,市面下不疼不痒。再说了,台长们大都手眼通天,和上边有瓜葛。还有,政策把这些事业单位齐刷刷地推向了市场,市长有什么理由,去堵人家的创收渠道?市长,上有公公婆婆,下有乌眼鸡派系,真叫我作难了。”

周慧莎说:“这是一种社会现象,我们个人哪能负得起责任啊!”郑砚池说:“是啊,大环境出了问题,草原狼迁徙了,沙尘暴起来了。环境生态出了问题,我们下台,未必就证明我们平庸无能。不过,我们必须承认自身存在问题,不是战略问题,是战术问题。不是指导思想问题,是处置上下级关系的技术问题。现在,工作中生活中,请客送礼打点关系的人,像过江之鲫,乱挤扛,乱碰头。可我却不能和他们齐步走。细想起来,即便不送礼不送钱,也得跟他们一块跑,装作行贿拉关系的样子。我想去拉关系,又患得患失,举棋不定,光想没做。我这方面的智慧不够,所以,和他们步伐不一致,我踩了他们的脚,他们也踩了我的脚,由尴尬生猜忌,由猜忌被推入另类,最终被淘汰出局。丢人的是自己,陶醉的是他们,我们显得很缺心眼儿。在我仕途的春天里,总是善意乐观地感觉环境,看待李佑。这小子,我一直认为他热情单纯,没有注意他在我们不注意他的时候,他都能干些什么,和李佑的矛盾不能台面化,我只有后发制人了。他小子善于文过饰非,颠倒黑白,其实大才朴实无华,小才华而不实。不实就是漏洞,外界还不知道,他抓错的赵大根,被打残废了。你错抓了人,还搞刑讯逼供。只给人家两千块钱赔偿金,又强逼人家感谢这个感谢那个。人家不干,又巧立罪名二次抓人,打人家。听法制口的人说,赵大根下身已经瘫痪,转到北京看病去了。这事早晚要曝光,捂是捂不住的。我打算给省纪委书记透个信儿,看看谁收拾谁!官场多禁锢,伏兵和潜规则太多,光公事公办就够他小子喝一壶了。再加点感情倾斜,他小子将为自己的张狂付出惨重代价。省里下次换届,省长可能往前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官场中人,需要安然应变的好气量。在多个圈子里周旋,只要基本达到目标,敌人和知己一样,还是越少越好。”

周慧莎腮上绽出两个浅浅的酒靥,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说:“北京什么关系,连我都不告诉,真是神秘。但有些神秘的东西,时间一长,大家都不相信了。”郑砚池说:“在我这儿不会。那一年我在中央党校学习,省长也许有意试探我的这层关系,让我给一位首长带了一样东西。稍后,那位首长下来视察到咱这儿,拉了一下省长的手,只说了声:谢谢你的关心!这不什么都明白了。省长回过头来,又握住我的手说:老郑,谢谢你。在政界,巧妙地运用模糊观念,至关重要。实用主义,各取所需,省长已经给我打过招呼了,说冷一冷吧,到省里算了。”

周慧莎说:“咱的工作变迁,也给邢凯带来许多负面影响啊,怪对不起他的。”郑砚池:“你把邢凯看错了,他有敏锐的政治眼光。他和别人抗衡,能力是欠缺些。我看好他,我明白,他料定我的政治生命还长,他思考了李佑的幼稚和傲慢,还注意到曲胜昔对李佑不看好,肯定是经过了多次权衡后,他才去策动闪遇春反水,才对丰林商场巧妙制约,并提前都对我讲了。总之,邢凯够聪明,够意思。将来,是用得上的人物。”周慧莎说:“这些你都知道?”郑砚池:“当然。邢凯本质好,善良。善良也是一种能力。”

…………

几天后,根据郑砚池的安排,周慧莎出去旅游。古都西安,蓉城成都。从重庆的朝天门码头乘船顺水而下,体味了一番“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诗情画意。在武汉看了黄鹤楼,然后飞抵江西庐山,打算在那里静养一段时间。

冬天的庐山,没见千尺飞流的九天银河,却碰上了庐山飞雪。周慧莎生来喜雪,她凝视着满山的玉树银花,感叹道:生活如果也是这般晶莹剔透简单简约该多好啊!

她在下山的路上,接到郑砚池的电话。他告诉她两个好消息:一是市政府研究决定,仍由她周慧莎担任四海商场总经理。二是他将出任省民政厅厅长。他说:“估计市里马上就会找你谈话。我的意见,去。不卑不亢,从容不迫。不谈委屈,不讲条件,先把工作开展起来再说。”

周慧莎说不准是高兴,还是难过。她遵照郑砚池的意见,告别九江,彻夜往回赶。她没想到,庐山下雪,中原大地也在下雪。昨天夜里到家,今天上午就冒着大雪赶到四海商场。因为正式的任命文件还未下达,所以,她本想站在大雪中的广场上,看看她久违的四海商场,没想到抬头碰见谭雨嘉,和她众多的铁杆商户朋友。

2007年9月~2010年8月

于郑州市湖光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