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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五朵金花(三)(2)

其实,工作组进驻四海的宗旨,也未必非要曝女商户的隐私。但此时此刻,不知怎的,柳地涌挺执着,凝视着谷晓寒,说:“我们有必要知道这个过程,我们想知道,犯罪嫌疑人在作案之前的心态。”谷晓寒嘲讽地笑笑,又点上一支烟,说:“我们俩该有这回事儿,也叫缘分吧。那天,我进饭店吃饭,刚坐下,赵锡成也去了。我们相互打了个招呼,就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他也跟着我喝红酒,他劝我喝,喝,一喝就喝高了。他非要送我不行,我也想叫他送,从饭店送到马路上,又从马路上送到出租车上,他直把我送到我的住处。我说叫他坐一会儿吧,谁知道他一坐就不想走了。这种事,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男人是暖饱思淫欲,女人是吃饱了就会变成猫,谁摸都行。事情过去了,谁也不欠谁,谁也不影响谁。‘12·6’大案又怎么样?我又没给他赵锡成掂兜提钱,他也没分给我个万儿八千的,找我们调查什么?就这些,你们非要问其他啥事儿,不是骡子的,多余吗?”

说完,她自己去接了杯水,喝了几口,接着说下去:“我劝你们也别充大尾巴狼了,你们想一想,我一个单身女人做生意,给商场缴费,给国家纳税,不违法犯罪,想咋睡咋睡。我从没想过搞活什么经济,什么贡献,支持什么主义,我挣钱是为我自己。三天不吃饭,君子变浑蛋。我们不要一边蘸唾沫数钱,一边骂钱臭,多虚伪呀!哎!我说,你们到底想问我什么?看看你们气势汹汹如临大敌,有必要吗?我身上长的东西,我不当家谁当家?熊抱狼吻,图个得劲。牛拴在桩上也是老,不如撒着欢儿,多吃几年新鲜青草。说实话,我可以花钱请你们喝酒,旅游,但我拜托你们,别再占用我宝贵的时间了。”

柳地涌气得瞪着眼睛不说话,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工作队员问了句:“谷晓寒,你今年多大年龄了?”谷晓寒用眼朝他乜斜一下,说:“年龄?早过了出嫁年龄了,但这辈子不嫁了。再好的男人,用银盘托着送给我,我都不会要的。”柳地涌依旧强忍着,问:“你的实际年龄是多少?”谷晓寒说:“实际年龄?记不清楚。”说完,她哼哼冷笑着,又补了几句,“女人嫁三嫁,神鬼都不怕。充大蛋的,吃软饭的,老娘我见多了,不知道啥叫怕。”

柳地涌和他率领的政府工作组,带着多年前各种工作组的老作风,难免颐指气使,居高临下。没想到在“五姐妹”面前碰了钉子。柳地涌气得要死,下意识地攥起双拳,但却见他高高举起,又缓缓落下,咽下一口唾沫,避免了一次火山爆发。开始,他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但拨乱了珠子。他本想在她们身上捞点政绩,却被她们弄得灰溜溜的。柳地涌听从其他工作组成员的建议,决定找几个“正面”商户聊聊。找谁呢,扒扒拣拣,瞄住了大学本科毕业的商户汤晴。

汤晴从赵锡成谈起:“对有些人来说,空间大了,平台大了,未必是好事。赵锡成如果不走出赵辛庄,这个有血性的中年农民,他一生最大的壮举,可能就是抄起抓钩铁耙,去挑战不太公平的村长和村支书。街坊邻居一劝说,他就会偃旗息鼓。回家,一声叹息,二两烧酒一喝,不影响他第二天出工干活。一个农民能够创造出来的,赵锡成都能创造出来;一个农民能够达到的精神境界,赵锡成都能达到;一个农民能够过上的幸福生活,赵锡成都能过得上。”

会做生意的哲学系本科生汤晴,在阐释“生存空间”理论。她接着说:“赵锡成进城,是赶鸭子上架,猴子拉车,老虎出笼,水牛跳井。政策和制度,要鼓励农民以农为主,不要鼓动弃农经商。所谓十亿人民八亿商,还有两亿要开张,都来做生意,商品的生产终端在哪儿?”

汤晴学历高,知识渊博,长相又端庄秀丽,在四海商场广大商户的心目中,她卓尔不群。老总周慧莎,总是对她很高看。庄重的场合,出头露面的事儿,总少不了汤晴。这次,汤晴以优秀商户的代表身份,被挟风带雨的工作组邀过来对话。

汤晴说:“当然,我们今天所说的生存空间,也绝不能和希特勒主张的生存空间同日而语。但就其争夺的惨烈,和其社会属性的复杂性而言,我们需要建立一套理论体系,作专题研究,以此指导人们的无序竞争。希特勒经营了一帮战争狂人,我们的社会,是要为老百姓做窝。车多挡路,手多下错棋,大家一齐呐喊叫价就是噪音。你们不知道,赵锡成抢的那家银行,四海在那儿开户的商户,一下子退出几十家。为什么,经济环境呀,市场生态呀。商业企业和商品供应商,社会消费者,政府,社区,社团,传媒机构,等等,是利益链的关系。谁得不到利益,谁就难以支撑下去。狮子老虎弱肉强食,小猫小狗就只能得到些碎骨头烂肉。商业的本质是不公正的,正像犹太人说的,利润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公正。所以,政府的职能,就是协调平衡相互之间的依存和合作关系,基本说得过去就行了。多拿点的,不自鸣得意。吃点亏的,不恼恨眼红,这就叫经济环境生态化了。如果做这些都感到很吃力,就别再到处检查工作了。”

柳地涌不懂经济,但他懂道理,他不住地朝汤晴点头赞同。他的难处就在于,他带工作组进驻四海商场,同时也是带着条条框框来的。经济环境好坏,市场生态优劣,和他几乎没什么关系。但前途和他有关系,上层人事关系和他有关系。当然,赵锡成周慧莎四海商场,都和他有关系。所以,他依然要求汤晴,围绕“12·6”大案,联系有关事例,作出自己的评点判断。

汤晴读不出柳地涌的真实意图,但她很乐意随便谈谈自己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她说:“破获‘12·6’大案,带出一帮犯罪嫌疑人,并引起人们对‘四海现象’的思索。比如四海的玫瑰军团,四海商户的奇装异服等。当然,我说的不仅仅是现象。我的意思是,人不自重,必然自轻。女人不守妇道,必然趋于邪道。我真担心,四海现象,如果不引起广泛重视,今天出了赵锡成,明天还会出张锡成、王锡成。今天有人抢银行,明天有人抢运钞车。商人面前的道德堤坝滑坡,商业经营和情色交易一起打包,形形色色的价值观,就像商品一样,胡乱推出来招摇过市,混淆视听,这比经济生态、经济环境的恶劣更可怕。究其原因,我认为,有时,一种社会现象关联到多个方面。用商业的话说,需求决定市场。”

柳地涌挺佩服地微笑,但他的使命不是评功摆好,不从商户中拿出些像样的东西,是不好向李佑交代的。在随后的工作组的《工作简报》中,他抓起笔增添了这么一段文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帮风尘女人,把在南方风情场里挣到的大把赃钱,投到我们这儿,交了税金,却污染了空气。南方把葫芦摁下去,她们在北方起了瓢。我们很纳闷,一个上级委派的商场党员老总,为什么会和一个名声不佳的‘五姐妹’关系如此亲密,和‘12·6’犯罪团伙交往如此频繁。四海商场的商户,不乏乌合之众。特别是一些女商户,几乎都有一个美丽动人的外表,但同时都有灰色的人生记录。四海招商,请来了神,也招来了鬼。她们就像金三角的罂粟,花朵娇艳夺目,但会荼毒人们的心灵。她们地下经营,一般商户没有和她们抗衡竞争的能力。温柔的陷阱中,堆满了不洁的财富,也钩连进不少冠冕堂皇的人。这些女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就像焕然一新的二手车,看上去很美,只是都市霓虹,耀眼却虚幻。她们原来原装车的划痕和内伤,都被掩盖住了。曾以商界‘御林军’引为自豪的四海商场,鱼龙混杂。工作组的使命,就是澄清赵锡成一伙儿带出来的丑陋,弄个水落石出,总结经验教训,再塑这批‘红粉女商’的心灵,拯救她们的人格,决不能拔掉钉子留下洞,再祸害省会人民生活。”

另外一段文字,是他经过几番思想斗争后加上去的。“据众多商户反映,周慧莎邀请其他商场的南方商户吃饭,滥用行政资源,公开打着市政府的旗号,号召说:‘知道四海背后谁在支撑着吗?市政府。’‘知道我周某身后的推手是谁吗?市长。’‘到四海去吧,减免半年税费,解决子女入学。’”这些话,本是李佑无中生有的杜撰,用意非常清楚。他委托心腹,巧妙转告柳地涌,一定把这些话加进去。柳地涌对李佑的用意心知肚明,当然他也知道李佑在官场上的生猛,所以,权衡了一下,就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