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涂满鲜红颜料的娃娃,眼珠被挖走,空洞阴森的眼眶正好和芳语的视线对上。
“谁那么无聊搞这种恶作剧!”胆子比较大的女生一把抓起娃娃塞回纸盒,从盒子里抽出一张小纸条低声念着,“这是警告,再敢造谣,下场就跟这个娃娃一样。”
随着大胆的女生话音落下,大家眼里的恐惧开始转化为猜疑,纷纷望向还害怕地畏缩在地上的女孩。
上课铃声打破了死寂,人们三五成群地向教室走去,还不时回头偷偷瞟一眼还沉浸在恐惧中的女孩,猜测议论着她得罪了什么人,被警告后还会遭遇什么事情。
“不用太担心,只是个恶作剧而已。”一直默默在旁边看着的江宁径直走向女孩,边伸手搀扶起女孩,清亮的眼神边移向呆愣在旁边的芳语身上。芳语也不禁回过神来仔细打量这个多管闲事的男生,虽然不是同一个班级的。但长相清俊的江宁是班上女生们每天都会提到的隔壁班成绩优异却个性沉默古怪的男孩。
芳语颤抖着双手捧起被所有人遗落下来的纸盒,失去双眼的娃娃,眼眶里不断流淌红色液体,明明只是颜料,芳语却觉得一股血腥气息刺激着鼻子。望着江宁搀扶着女孩向楼梯走去的背影,抱起纸盒向外跑去。
操场旁边的垃圾焚化炉,散发着阵阵焦味,芳语一手抓起娃娃准备丢进焚化炉,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那个娃娃,很可怜的!”记忆里从黑暗的角落传出怯怯的声音也曾经企图阻止自己丢弃那个失去眼睛的娃娃。
江宁俊秀的眉毛都簇在一起,大口喘着气,眼睛依旧清亮,变得金黄强烈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
“不记得我了吗?那天傍晚,如果我能更勇敢地走出来阻止你,拉住你。”江宁平复了呼吸,慢慢靠近芳语,伸手抓住芳语想扔进焚化炉的娃娃,微笑着说,“可以修好的,就算是坏掉的娃娃也可以修好的。所以不要扔掉它,太可怜了。”
没有眼睛的浑身染满红色颜料的娃娃,被江宁小心装进纸盒里带走了。芳语突然想起早晨出现在镜子里的那个本该被自己丢弃的娃娃,疯狂地跑向江宁,拽拉着江宁质问:“那时候,你带走了我的娃娃吗?那个被我丢弃的娃娃,你把它带走了吗?”
江宁犹豫地望着莫名愤怒的芳语,一直到芳语心中的愤怒悲哀消失为止,都不能把娃娃归还给她吧。在幼儿园里因为家境不好,因为母亲离家出走而被大家欺负嘲笑,连唯一的玩具娃娃都被偷走破坏。江宁知道在芳语心里,那个曾经被她丢弃的娃娃里满是那些悲伤的记忆。
人预告
“已经坏掉的东西,必须完全毁灭消失。因为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芳语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手指渐渐放开江宁的衣服,独自向教学楼走去。
那些残碎黑暗的记忆,如果不完全消除干净,就会像玻璃碎片一样残留在心里,不断刺伤自己。当女孩收到警告的娃娃时,芳语分明听到身后有女生惊恐地低声呢喃着:“没有眼睛的娃娃,这不是跟我们那时候偷走的娃娃一样吗?”
芳语回头望去时,身后的几个女生惶恐地拉着还在重复呢喃着“很像啊真的很像啊”的女生快步离开。大概是教室离得比较远的其他班的女生,面孔都是陌生的,但只要稍微了解下就能清楚她们是不是曾经跟自己在同一间幼儿园。
“孙芳语,愤怒也好,悲伤也好,只要能倾诉出来,就更容易忘却。一直憋在心里,其实不过自欺欺人,不可能遗忘,只会越沉溺越深。”江宁向芳语背影喊着,空寂的操场里不断回响着江宁的声音。芳语想,如果那个傍晚,江宁能够像现在这样勇敢大声地朝自己喊出这番话,也许那些悲伤和愤恨就不会在心底腐烂。
待芳语心情平静下来时,不知不觉间第一节下课铃声已响起,芳语望着洗手间玻璃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使劲打开水龙头清洗自己的双手,仿佛有鲜红的血液不断随着清凉的水卷入水管中去。教学楼走廊里传来急促繁杂的脚步声,还有骚动惊慌的声音。
“快,快,快通知老师!”人群远远围聚在楼梯口的垃圾桶旁边,距离垃圾桶最近的女生瘫软在地上,努力向周围的人们喊着。一个低垂着脑袋,发丝遮掩着面容的女孩倚靠在垃圾桶旁边,鲜红的液体不断沿着她白皙的下巴滴落在她干净纯白的校服上。
当老师们赶来的时候,校医小心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抬起女孩的下巴,惊吓得跌坐在地上,白色大袍沾满鲜红血液。
“眼睛!眼睛被挖走了!快报警,校长,快报警!”校医那张化着浓妆的脸也被吓得顿失颜色。
“今天早上,她收到的被挖走眼珠的娃娃,难道,不是警告,而是杀人预告?”一直担任校学生会主席的高年级男生,也目睹了收到警告娃娃的过程,但只认为是这个女孩得罪了什么人,只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这时候才一脸惊讶地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一团慌忙的学校领导和老师们。
校长先生颤抖着嘴唇重复着:“杀,杀人预告?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培养优秀人才的重点高中,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可怕的事情!”
是谁杀了这个收到警告娃娃和字条的女孩?用对待娃娃的同样残酷的方式对待这个女孩?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同时也心惊胆战地担心下一个收到警告娃娃的人会不会是自己?因为,没有人不曾在背后说过别人的坏话,没有人不曾随意猜测和造谣,更有许多人为了在考试竞争中胜出而说谎。没有人是绝对完美无暇的,总会有缺点,总会有做得不够让人满意的地方。
只要有残缺,只要有不足,就会被毁灭。坏掉的东西,是不可修复的。芳语望着楼梯下方刚刚赶到的江宁,他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装着没有眼睛的警告娃娃的盒子,眼神里有那么多惊恐担忧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会死掉了?”芳语寻着尖叫声望去,是同班的张樱,她总是被安排在教室最角落一个人的位置,常常被大家欺负。看着张樱惊慌失措的样子,老师们使劲摇晃她肩膀逼问起来:“是你干的吗?为什么那么残忍杀害自己校友?”
张樱只是拼命摇头,双手乱抓头发,直到头发凌乱不堪,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坚定地否认:“她造谣我偷了她的新游泳裙,我我我只是想给她一个警告,警告她别乱造谣污蔑人!我绝对没有杀她,没有……”
原来是同属游泳社团的成员,芳语嘴角悄悄拉开微笑的弧度。既然是乱造谣污蔑别人的人,那就这样坏掉也无所谓吧。还有张樱这种胆小不敢反抗只敢暗中恶作剧的人,也是上帝的失败品。
美的娃娃
祖父为自己换了新的镜子,芳语望着镜中一身干净校服的自己,一个没有眼睛的娃娃,浑身沾染鲜血的娃娃,从身后,慢慢抓住自己白色的衣角,留下鲜红的手印。哀怨哭泣着:“不要丢弃我,把眼睛还给我。”
芳语满头大汗午夜醒来时,那面完美的镜子在月光下闪耀着刺眼的白光。芳语分明记得,自己在梦中再一次把镜子砸碎了。
所有被自己努力埋葬的记忆,都在拼命苏醒着,在午夜格外地刺痛着心脏。那些嘲笑的尖锐的声音,芳语终于找到了偷走和损坏自己娃娃的犯人。那么多年来,原来那个没有眼睛的娃娃不仅在自己心里腐烂着,也一直在她们心里沉睡着。
江宁说,只要寻找到合适的眼珠,娃娃就能恢复完美,那些悲伤的记忆就会被美好的回忆取代。
坏掉的东西,腐烂的事物,还能够恢复完美的模样吗?芳语望着镜子里慢慢走向自己的娃娃,黑洞似的眼眶里,不断涌出的,原来不是血液,而是清澈的泪水。娃娃在哭泣,犹如那个午夜被母亲遗弃的自己,犹如那个傍晚回家看着父亲死在面前的自己,只能蜷缩着悲伤地哭泣着。
张樱受到了太大打击,无法上学,但是第二个警告娃娃还是出现在了第二个女生的物品柜里。
和张樱制作的恶作剧娃娃一样,依旧是一个浑身染满红色颜料,被挖去眼珠的娃娃以及一张打印的警告字条:“这是警告,擅自破坏别人珍宝的人,也会受到同样的处罚。”
“孙芳语,你应该知道了吧?她就是当年偷走和破坏你的玩具娃娃的其中一个女生。”江宁在楼梯口拦住了芳语,压低声音,眼神飘向物品柜旁边收到警告娃娃而哭泣着的女生。
“是是是那个被我们偷走的娃娃来复仇了!一定是的!我不想被挖掉眼睛而死啊!”收到第二个被挖去眼睛的娃娃的女生,心里非常明白这不仅仅是警告。自己很可能会像第一个收到警告娃娃的女生一样被挖去眼珠,凄惨地死在校园某个角落里。
江宁清澈的眼睛转向芳语,紧紧盯着芳语的眼睛:“你说过不完美的就要毁灭,我也认为必须追寻最完美的。你的娃娃,一直到你的怨恨都消除了,就会变成最完美的娃娃回到你手里。”江宁的话,芳语并不理解,是江宁捡走了自己丢弃的娃娃?为什么他要捡走被破坏的带着愁怨的娃娃?
所谓的完美,芳语并不懂如何实现。所以她只懂得逃跑,只懂得舍弃。江宁望着还呆愣在楼梯口的芳语,风轻扬他柔顺的刘海,好看的嘴角微微拉开笑意。
“江宁!你给我站住。你的意思是,怀疑是我杀害了第一个女生?甚至想杀害今天收到娃娃的女生?”芳语突然清醒过来,快步奔跑追赶上已经上了二楼,远离骚动的江宁,大声质问。
“不,我说过了,芳语你只懂得毁灭,而我,追求的是完美。”白亮的阳光在走廊里膨胀着,将江宁笼罩着,他白亮的衬衫泛着耀眼的光彩。但他嘴角冰冷的笑容却让芳语感到害怕。
江宁慢慢转身继续向走廊另一头走去,低声呢喃着:“芳语,放心吧,很快我就能把完美的娃娃还给你。”
一个伤口
收到第二个警告娃娃的女孩始终被老师和另外两名女友保护着,芳语轻扣办公室大门,老师惊讶地望着脸色苍白的芳语:“怎么了?芳语同学,不是上课吗?”
“你们,是不是曾经在幼儿园时代偷走和弄坏了一个总是被嘲笑没有妈妈的女孩的娃娃?”芳语没有回答老师的问题,径直伸出手指着围坐在一起的三个女生。那个收到警告娃娃的女生害怕得颤抖起来,拼命摇头摆手:“没有,没有,我们没有挖走娃娃的眼睛!不要,不要挖走我的眼睛啊!”
女孩惊恐地推开芳语,迅速向外跑去,没一会就消失在楼梯口。
“你是孙芳语!原来是你!老师,一定是她给我们寄来警告娃娃的!因为我们在幼儿园时候曾经偷了她的娃娃。”短发女生一把抓住想去追赶逃走的女孩的芳语,催促着老师赶紧抓住芳语这个寄警告娃娃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