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俊手指灵巧地把照片翻到背面，指着“安美月”旁边的名字：“她全名是‘安夏音’，是安美月的姐姐，也是小学附近河里发现的另一具尸体的主人。”
我望着付俊认真的表情，难以置信地拼命摇头。他所说的这一切，都和我十八年来的记忆不同，如果我所知道的不是真实，现在的“我”就无法存在。我猛地起身，椅子往后仰倒，重重摔落在光滑的地板上。
地板光滑，纯白，白色迅速蔓延，瞬间染遍整个房间。我听见刘影歇斯底里的声音从内心深处传来。
镜子另一边
“记者先生，不，应该可以称呼你的本名了吧？刘清正先生，我想，你已经看到了真正的自己。”付俊自信满满的笑容，依旧那么让人讨厌。张医生和护士不知何时也在房间里，他们的目光凝聚在我身上。
“被送到这里以后，他一直处于角色扮演的状态，经过我们初步研究，应该是通过分裂出不同人格，将‘刘影’定位为杀人犯，让自己成为不相干的人，从而减轻心理的罪恶感。”张医生边翻看着手中的本子边向付俊解说。
他们又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憎恶，同情，好奇，就像那些不断以欺负、嘲笑我为乐的坏小孩一样。一想起那些可怕的往事，我又躲藏起来，畏缩在角落里不愿出来。在我身体里寄居了十八年的“刘影”一脸理直气壮冲付俊他们喊道：“十八年前就是安夏音让清正杀死她异父异母的姐姐安美月的。清正是个胆小鬼，只好等我长大了代替他履行和夏音的约定。因为我们都想再见到夏音。”
刘影的声音让我情绪安定了些，我想起来了，当欺负我的小孩们把我唯一的书包扔进让人作呕的污水里时，胆小懦弱的我无能为力，强烈的愤怒让我心里分裂出疯狂的复仇者“刘影”。
夏音随母亲改嫁，连原来的姓氏都必须改为“安”，看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姐姐美月，夏音心底萌生了恨意和杀意。
所以美月是夏音杀的，“刘影”又在夏音的主使下继续杀害名为美月的四名二十八岁女子，一切与我无关，我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怯怯地追问付俊：“我所喜欢的美月，确实是被夏音推进河里的吧？”
“那安夏音为什么也于同一天掉进河里死去呢？”我不知道付俊是质问我还是“刘影”，只能迷茫地摇摇头。付俊和张医生对望一眼，叹口气，把四张照片放在我面前。
照片上四个成年男子的容貌瞬间和“刘影”记忆某些画面重叠起来。付俊指着四张渐渐狰狞的面孔对我说道：“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张辉’、‘吴城天’、‘孙军’和‘顾楠’。你不会忘记的吧？小学时代一直欺负你的四个人的名字。”
张医生和护士始终一语不发地观察我听到这些话时的表现，慢慢被揭开的白纸下藏匿着能够映照我真实面孔的镜子，在镜子另一边，“刘影”高举手中尖利的刀，刺向张辉、吴城天、孙军和顾楠。
“四名被害人，相同的是年龄，而不是名字。只是在‘刘影’或你眼里，他们都是‘美月’的象征。不，确切地说他们都是‘必须死的知情人’。因为他们很可能和美月一样，知道十八年前发生在河边的事情。”付俊收起四张照片，重新拿出小学时代的合影。
这一次，我从照片上认出了张辉他们四人。他们分别站在我左右两边和后方，两个扯我头发，两个使劲捏我手臂。照片上的我，努力忍住疼痛而红了眼眶。
泪水打落在照片上，我点头认同了“刘影”杀害张辉四人的事情，手指抚上照片里甜美微笑的美月和夏音。
付俊追问道：“夏音和张辉他们合伙欺负你，甚至要求你帮她欺负美月。你是为了保护美月才把夏音推进河里的吧？那为什么，美月也死在河里了呢？”
我无力地倚在纯白冰凉的墙上，记忆穷追不舍，让人无法呼吸，就像我拼命抓住企图逃跑的美月，把她的脑袋按进河水里时，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感觉。
“我是为了保护美月，才把比张辉他们先到河边的夏音推进河里。美月却哭着说‘我要去告诉老师，我要告诉爸爸妈妈，你杀了我妹妹’。所以，我亲手杀死了美月。”张辉他们来到河边时，美月和夏音已经沉落在河底。
“你臆想出来的让你杀死美月的‘夏音’，还有另一个人格‘刘影’，就在那一刻诞生的吧，为了保护你自己，为了逃避亲手杀害喜欢的女孩的罪恶感。”一直在旁做着记录的张医生终于停下笔，迫不及待地希望作出完满的总结。我终于明白，对他来说，自己不是犯人，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病人，而是小白鼠似的研究对象。
我不愿理会张医生，转向付俊：“哪个才是真实的我？”付俊轻轻笑了笑，肯定道：“你曾经确实是一名优秀的记者。”我心满意足地笑道：“太好了，我也曾经真实地活着。”
“付警官，‘刘影’人格在十八年后让对张辉四人进行复仇的原因调查清楚了。是这篇关于城市郊区污水处理的报道引起相关部门关心，决定清理他们废弃小学附近河流。刘清正一定是害怕夏音和美月两具尸体被找到，引起张辉他们的怀疑，从而翻出十八年前两名少女失踪案。”
年轻警察一看到付俊走出精神病院就忙递上一篇新闻报道。付俊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这篇新闻报道稿的撰稿人名字上：本报记者刘清正。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付俊和年轻警察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有人在窗外轻声唤我名字“清正，清正同学，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班同学了”，美月笑容甜美地对我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