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讨厌的事情,想杀死的人,为什么消失了一个,又出现一个呢?罗北实在想不通,母亲为什么那么迷恋那个一头耀眼红发的发型师。从死去的父亲那里得到让人羡慕的遗产的母亲,甚至答应让他成为第二财产继承人。
只要母亲感到幸福就好,罗北真心打算接受欧阳孝。命运却惩罚了弑父的罗北,让母亲悲惨地死在被欧阳孝雇佣的“暗夜魔鬼”们手里。
“臭小鬼,你想干什么!”罗北想起来了,在黑夜里,彼此看不清面孔的发型屋里,朝自己举起剪刀的人的声音,和电车上出现的欧阳孝的声音,并不相同。那个被自己错当成是欧阳孝的倒霉鬼,甚至连自己的面容都没看清楚,就被自己准备好的美工刀刺入心脏。
“要杀死我吗?我可是特意给你机会,让你亲手杀死我。”黑衣男人拿起掉落在地的美工刀,朝罗北挥了挥,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这辆见鬼的游戏电车,也许只有让情况和现实完全相符,才能逃离这个虚拟的荒谬空间。罗北没有接过黑衣男人手中的美工刀,而是掏出了大衣内口袋里,那把刚刚杀死了无辜的人的美工刀。
将美工刀刺入自己胸口时,罗北朝着广播露出得意的挑衅笑容。既不想再继续杀戮,也不想乖乖被杀掉,人生本来就不止两个答案。如果没有冲动地杀了父亲,母亲就没有机会认识欧阳孝,不会迷恋他,不会招惹杀身之祸。
在生存中选择杀戮,也许是破坏了有序生物链的行为,会导致恶性循环的出现吧。可那些都是无法改变的现实,罗北宁愿直面残酷的现实,也不想被玩弄于游戏中。
罗北闭上眼睛之前,分明看到黑衣男人眼角溢出的泪水。罗北想起来了,小时候自己高烧不退的时候,这个身为父亲的男人,也曾经担心得落泪。视野模糊起来,因为盲目地看着面前让人讨厌的事物,不知不觉,心就被厌恶憎恨填满,忘记了曾经的美好。
耳边响起清脆的钟声,罗北猛然睁开眼睛,身边有人不经意擦身而过,细碎的脚步声在不停重复提醒“各位乘客注意,目前到站的是今天的末班电车,请注意上车”的甜美女声中变得匆忙起来。
“孩子快上车吧,要启程了哦。”镶嵌着金黄色门牙的地铁站工作人员指了指敞开的末班车电门,提醒罗北。车厢里,一头刺眼红头发的欧阳孝正打着电话,语调轻浮地说着甜言蜜语。把脸埋进黑色衣领里的男人紧张地抱着怀里的公文包,同样小心地抱着纸袋的女人抬起浓妆的脸朝门外的罗北笑了笑。
罗北按了按大衣内口袋的位置,冰凉的感觉微微隔着布料透出来,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罗北突然笑了笑,小跑着进入了车厢,电门慢慢关闭,游戏电车之旅重新开始了。
关于末班电车的都市传说,罗北清楚记得来了。在这座城市里,犯下杀人罪的人们,都会在午夜十二点被带入一辆再也无法停下来,永远到不了终点站的电车,接受永远没有尽头的惩罚,在绝望、恐惧中一次次直面生死,一次次选择成为被杀的一方,还是再次杀戮,让双手沾染罪恶和鲜血。
只要有不敢面对死亡和杀戮的人存在,只要有逃亡的杀人者和徘徊的被害人存在,游戏电车的世界就不会停止运转。在这个封闭空间的游戏里,被提醒杀戮的悔恨,死亡的悲伤。从结束他人人生的那刻开始,他们自己的人生,也已经搭上了回不了头的末班车。
最讨厌的雨天
[许北生]
许北生握紧直离子夹,使劲拉扯刚刚剪短的头发。
“又在头发上浪费时间!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你就不能改掉这坏毛病?花了多少钱才让你升上高中的。”母亲没有敲门就直接进了许北生房间,开始念叨。
“是你们自己愿意花钱,硬把我推进去的,我从没说过想念高中。”许北生愤愤地把直离子夹丢到床上,母亲惊恐地慌忙拔掉电源。
“你是存心想毁了自己?那可以,但不要拖累这个家!”母亲也生气地使劲甩下插头,摔门出去。
许北生随手翻出帽子往一头不服帖的卷发上套。从小学开始,这头天然卷发就没少给自己找麻烦。
母亲更生气地扯下北生头上的帽子:“没一件事情能让人舒心!大雨天的戴什么帽子啊,头发太潮太卷,只要你好好跟老师解释,人家会不相信吗?”
为自己辩解澄清,是一件多郁闷纠结的事情,许北生受到了。反正学习成绩上不去,上课又喜欢打瞌睡,对老师长辈的教训从不接受。这样的学生,被定义为“坏学生”,就像一出生就伴随自己的天然卷一样,仿佛自然就该如此。
“怎么今天头发那么卷?小心哦,这所高中校规出了名严格。要好好向老师解释哦。”姐姐提醒着北生。北生头也不抬,只想赶快结束这顿早餐。
刚升入名大学的优秀姐姐,名大学教授的杰出父亲,贤良聪慧的母亲。
北生觉得,连这饭桌,仿佛都跟自己格格不入。更别说,这个家。
早饭吃得索然无味,北生抓起书包走向门口物架挑选了一把黑色的雨伞,父亲慌忙提醒:“那是我的雨伞,真是的。”北生没有理会,紧抓着黑色雨伞推门离开。
架子上剩下的都是透明的雨伞,会让自己夸张的卷发被看得清楚。
绵长的雨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许北生压低黑伞排在人群后等待着慢点的公共汽车,前面比自己矮小许多的女生头发笔直柔顺,让北生莫名移不开眼神。
[林遥谣]
“你讨厌下雨吗?”林遥谣感觉到头顶上的视线,借着绝对优于自己的高度肆无忌惮地注视自己的脑袋的目光,让遥谣心里腾出一种奇怪的情绪。
回敬一下吧!反正连绵不断的雨,潮湿的空气,本来就让遥谣不痛快,恨不得找人吵一吵,把心里的堵得慌的气发泄出来。
“不关你的事吧,矮子,别看着我,你脖子会扭到的。”北生被突然回头抬起眼睛直盯自己,带着挑衅表情发问的遥谣吓一跳,小心把伞压得更低,甚至看不见遥谣可爱清秀的脸。
“我最讨厌下雨了。看吧,今天也一样,下雨天,总是我最倒霉的时候。例如碰上你这种毒舌头的无礼小子。”遥谣不满地噘着嘴巴自言自语似的抱怨,但北生还是听懂了。
可是,心情却不可思议地变得轻松了些。北生因为这样的轻松不禁扑哧笑了起来,微微抬高了雨伞,露出满脸的怪笑:“确实倒霉,因为你碰上了天生的坏男生。”
遥谣却仿佛没有听见北生的嘲讽,保持着仰望的脑袋,乌黑的眼睛睁得更大,脸上表情迅速变化着,幽幽地低声嘟哝着:“那卷发是天生的吗?姥姥说过,天然卷发的人,都是善良的好人。姥姥说的话一向都很准。”
“不是每朵花都能结果,我就是例外,你姥姥也不是神算。”北生无奈地笑笑,心里有点纳闷公共汽车还不见影子。
雨天连交通都让人无法愉快。
遥谣突然低垂脑袋,声音混杂在雨声里格外清冷:“雨天总是遇不到好事。姥姥说了,不能跑出去玩耍。姥姥说的都是对的,如果我没有跑出去,姥姥就不会被车撞上。”
拐弯处期盼已久的汽车响起提醒的喇叭声,刺耳得难受。
北生用雨伞轻轻催促发呆的遥谣:“你也是育南高中的吧?快上车吧,会迟到的。”
素净的白时光
[林遥谣]
作为入学成绩第一名的遥谣和一头卷发的北生一起被育南高中门卫拦在紧闭的校门口。“只是下错站了,真的,我们不是故意迟到的。”遥谣努力解释着。
不能让最疼爱自己的姥姥失望,即使天堂很远,遥谣并不确定姥姥是否能够看到自己的名字永远骄傲地占据在第一位。
门卫半信半疑地慢慢推开校门,眼睛却半刻没有离开北生一头卷发。“怎么会让这种学生进育南高中的?”细小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北生嘴角淡淡闪过一丝苦笑。
“您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两看上去哪点不像育南高中学生了?只要穿上这套校服装,我们都是一样的,会在这里拥有三年的时光。”遥谣愤愤地重新回到门卫面前,指着呆愣着的北生,又指指自己。
那天的雨很大,雨雾笼罩整座城市,雨气迷蒙自己双眼,但遥谣不会忘记姥姥在街道对面终于寻到自己时欣慰的笑容。雨虽然那么令人害怕讨厌,却也是雨冲刷了姥姥脸上的血污,让姥姥对自己微笑的脸依旧素洁美好。
“再不回教室报道,你也会被评价成‘不适合成为育南高中学生’的不良分子哦。”北生第一次把伞抬得那么高,甚至能够清楚看到他漂亮的额头。
[许北生]
纯净的心,早在那一次的谎言里破碎消失。父亲和母亲总是失望地叹息,对不长进的儿子失去信心。但是,最初剥夺自己成为纯白的好孩子资格的人,不正是父亲吗?
原以为忘记的黑色时光,北生又再一次看见,从林遥谣那对乌亮的眼睛里看见。
只是巧合吧,就像自己和遥谣的相遇。
迟到的理由出自遥谣的嘴,老师相信了,没有再追究。头发的事情,第一次不需要自己辩解就得到信任,也因为遥谣的解释。
“天然卷的啊,那也没办法呢,尤其是这种雨天。”老师第一次没有坚持认定自己的头发是烫出来的。
“怎么会编进我们班呢?这种人,注定是要拖班级平均分后腿的吧。”不满的议论声还是如愿传到北生耳朵里。
如果一切都那么顺利,如果自己不是被所有人讨厌的坏学生,对北生来说是非常糟糕的情况。或许是不习惯吧,被平常地看待,而且是因为林遥谣。
必须和遥谣拉开距离,越远越好。
“为什么要动手打人?虽然那位同学的话确实不对,但是……”北生摸摸红肿起来的手眼,虽然学习不好,但力的相对作用,北生还是懂的。
“我说过了,我是天生的坏男生。你不要再靠近我了,跟那些人一样,滚得远远的。”北生紧簇眉头,窗外的雨没有停歇,反倒变得更大起来,劈啪敲打在玻璃上。
“疼死拉!你干什么啊,林遥谣!”北生刷地跳着大喊,使劲摸摸头发被突然使劲扯拉的脑袋。
“只要把你的天然卷发拉直了,你就不会这么别扭吧?”遥谣鼓着嘴巴瞪大眼睛,又伸手试图再拉扯北生的头发。
“林遥谣,看到了吗?撞倒你姥姥的家伙。”北生拦住遥谣的手,表情异常认真。
若第一次相遇是在这个时候,或许,所有关于许北生和林遥谣的记忆,都会是素洁美好的。
真相和心情的迷藏
[许北生]
没有勇气把一头卷发全部剔除,也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当林遥谣眼神失落忧伤地摇头说完全不记得撞到她姥姥的人的模样,更不记得那时候车里的人时,北生清楚听到心里空荡落下石头的声音。
带着自己参加大学举办的酒会的父亲,喝了酒却还是坚持亲自开车送自己到课外兴趣班。父亲一心希望儿子能够从小培养,能成大气,却不曾想过,他的不小心,造就了一场无法挽回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