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看的丫头怎么样？”江九爷的“看”绝不是普通的看，他上万寿局拿自己的交情和老沈交易，就是替这个孩子看一看。
“这个孩子很普通，这孩子天生反骨，能把天捅破个窟窿，慎之啊慎之，你这是挖了个坑等我跳呢，让我死不瞑目。”沈老头打呼交友不慎。
江九爷自然没有把他的耍宝当真，他皱起眉头，眉间一个深刻“川”字，“看不出任何东西？”
沈老头掏出那两半的铜钱，江九爷的目光落在它面前一凌，“这……”
“非吾道的人，也能看这里头的门道啊！慎之，到现在为止，我都没看清那伢子长什么模样，连天道都阻着我偷勘她之命运，裂这枚铜钱示警告。”沈老头呷一口茶，摇头晃脑可惜，“可惜我这三枚铜钱，陪伴我这么多年，就算在批斗的时候，我把它们这些老伙计藏在茅房逃过一劫。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老伙计们可算我的家人了。”
沈老头直抹眼睛假哭，江九爷深知他的尿性，知道他是假哭呢，不过底下的舍不得和难过没半分作假，他强笑着和老伙伴说，“沈知命，还有我哩，看你这么可怜，只要我江君善有一天活头，我就是你的至交好友！”
“突然这么深情，我受不住的啊，老、江！”沈老头嘻嘻哈哈，那一阵忧伤仿佛烟消云散了。
江九爷笑的牵强，最后尘埃落定时，那三枚铜钱终将完完整整还壁归赵，随着沈老头下葬。
明明是比他还小的老头，竟然走在他前面。他还记得自己站在沈知命的坟坑旁泪流满面，真是应了沈老头的希冀——我呀，希望走在你前头。谨之，谨之，一定记得帮我处理后事，什么立命的强坤八卦、老伙计啊，都没你靠得住。
第四天，城里的领导依然没影儿，江沁被打发和沈老头去万寿居买白喜事的用品。
昨天昏暗灯光下沈老头可怖的形象，还留在江沁脑海里，走在他身边，江沁很难控制自己的紧张，一路上她距离沈老头半步，不远不近。
老沈头心里好笑，天降异象，必有妖孽。江君善这老家伙肯定知道什么，却闭口不谈。外加自己这一趟他稀里糊涂，什么都没看清，已经可以推断江沁就是这个妖孽。现在怎么看，妖孽都像只小兔子。
回到万寿居，沈老头收拾出江振心清单上的物品交给江沁，并留她吃饭。
“留下吃午饭吧，正好饭点。”
“……”江沁想拒绝，肚子不争气空鸣。
如果江沁任性的余地，她一定会大声说“不！”，如果她足够勇敢，就不用和沈老头和在万寿居里吃饭。
万寿居在镇上非常偏僻的街角，没人愿意和白货店做邻居，万寿居占地十几平米，几乎花尽沈老头所有剩余积蓄。
万寿居的门口左右站了四男四女的纸扎人，进到店里，满是元宝、蜡烛等，天花板上挂满白色灯笼。
沈老头的吃住基本都在店里，柜台后面摆着一张行军床，他晚上就睡在那上头。
今天难得来了个小客人，沈老头没有拿得出手的吃食，他特地穿过一条街，打包两碗大排面回来。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江沁天人交战，直到最后，她依然乖乖坐在沈老头给她腾出来的小板凳上。
“久等、久等，饭来了，小朋友！”沈老头找出两个碗放在柜台上。他只有一张凳子，被江沁坐着，所以他绕过柜台坐在那张行军床上。
江沁愣愣坐在那儿，没有动作，曾经的曾经，在养父王强家时，她被允许上桌吃饭，自从回到南门，她从来都自觉躲在角落里，等他们吃完，然后吃点残羹冷炙。好多年，没在饭桌上正式吃过。
“吃啊。”沈老头敲敲筷子，显得不耐烦。
江沁吓的浑身一颤，拿起筷子对准面条时，她心里除了对沈老头的恐惧外，隐约升起莫名感情。
那一天，对着陪葬专用的死物和半截身体埋进泥土的沈老头枯萎的老脸，江沁忙碌、小心翼翼的生活在此刻无端平静下来……
江文仪的葬礼在江九爷的督促下很快提上行程。
午夜12点，公鸡打鸣后，“出山”的队伍准时出发。江振心打幡在前，江文礼抱着灵牌，江萍持裹着白纸的“哭丧棒“，江沁抱“馅食罐“。
起丧送葬的队伍只有十几米，清一色夫人男人，都是来帮忙的乡亲。这种时辰，体质属阴的女人和灵魂不稳的小孩容易在路上丢了魂。
出发一阵后，天空突然飘起丝丝细雨，正如沈老头预言。不过没人打伞，帮忙的人多是高壮的男人，无所谓这么点雨，雨点落在他们发丝上，仿佛白了所有的头。
沈老头走在队伍外面，怀里抱着那只半夜打鸣的鸡，借一点阳气为大家开一条阴阳路。
江文仪未满20岁，按老黄历来讲，是不能埋进祖坟的，要埋到背阳的一处阴地里，南门夭折的孩子都埋在那。
平时没人愿意去那儿，在孩子们的意识中，那不是个好去处，即便没有家长叮嘱。江沁去过那儿，当想躲到众人的注意外时。
她不喜欢那个地方，阴冷的厉害。
沈老头领着丧葬队伍没有直奔阴地，而是绕路沿着河岸一直走到江文仪丧生的地方。
“到了。”沈老头虚着声音道。
整支丧葬队伍的众人，连大喘气声都不敢有，沈老头的虚弱声音，犹如惊雷般响在众人耳边。
菜籽发芽，鸡蛋孵出小鸡，伢子魂归轮回。
江振心把菜籽和鸡蛋放到水底，双手相合，拜了拜。说来奇怪，菜籽和鸡蛋都是轻物什，江振心放下后竟然没一个浮起来。
看到的，听到的，江沁心惊的不能自己，江振心拿出的菜籽是她亲眼看着炒熟的，鸡蛋是她帮忙煮熟的，怎么可能发芽和孵出小鸡？
沈老头嘴巴叽叽咕咕不知念叨着什么，八成是什么咒语法术。他似乎有所感，突然用余光看了江沁一眼，江沁小脸紧绷，上头惊色尚未褪去。沈老头嘴角往上弯弯，摇头晃脑接着念只有他一人懂的往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