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彩笑,云淡风轻,不以为然。
“你还笑,我父皇或许会杀了你。”
温彩的笑容微微一敛,皇帝要杀她?她说的可都是实话,“昏君才乱杀人,我说的话都有道理咧?”
“你……”七公主语塞,看了眼一边坐着的小十,“你也真是,宫里也有佛堂,不是也有谢圣母神像么,你去那里拜也一样,怎的跟着小九出宫。冷时怎么进的后园,那分明是有人把他放进去了,分明就是有人下了套等着你钻……”
小十埋着头,心里又害怕又难过,温彩待她好,为了她甚至顶撞皇帝。
温彩道:“你怪小十做什么?她怎么知道有人设好了局等着她跳。”
“局,什么局啊?”小十惊讶地问。
七公主一恼,骂道:“你在宫里白活了十几年,冷时哪来的胆子敢碰你,分明是得了人的暗示。淑妃的那些话明明是想把你嫁给冷时,这样一来,你嫁入冷家,你四哥为了你,少不得要帮安王殿下得势,你还真以为小九会那么好心带你出宫玩呢?”
小十目光一黯,原来这内里还有这么多事。
不是因为她长得水灵,根本就是为了逼他哥哥帮安王……
“我……我……”小十着急,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彩轻声道:“华华,你别吓着她。小十在冷宫长大,和你们几个不同,她从小就胆小,性子又温顺,哪里晓得这种事。”
母亲不得宠,被贬冷宫,小十从小就过得很苦,都十四岁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无论是皇子、公主,都唤她一声“小十”。在宫里,连太监、宫娥都能欺负,就更别说其他有母亲、兄长呵护的公主。
小十突地跪了下来,“七公主,我求你了,你帮帮顺娘吧,你帮帮她。今儿这事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顺娘,顺娘是为了保护我,才……才和皇上顶撞的……”
七公主结结巴巴地指着温彩,眼里闪着光亮,有惊喜,有意外,“你……你……小十为什么叫你顺娘?”
温彩笑了一下,“顺娘是我的闺字,我祖母取的。温彩是我的名。”
“乳字!”七公主看着外头,这几日就听钦天监的大臣在皇帝耳边嗡嗡,时不时提到顺娘,说她有“异世真凤的命格”,此乃我朝祥瑞之兆,又可换来百年昌盛、天下太平。
七公主心下大喜,突地大声喝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另有闺字?”
温彩要拉小十起来,小十跪在那儿不动,“彩彩,彩彩……挺好听的啊。”她有些急了,“十公主,快起来!”
小十见温彩恼了,这才起身,“七公主,你一定要救顺娘。”
“别再顺娘顺娘的叫,这名真难听,你还是唤她彩彩,我一直都唤彩彩的。”七公主顿时释然,“别救了,彩彩不会有事。”
在未得到证实前,七公主不想让旁人知道温彩的事。
她心里暗想:皇帝带温彩入宫,莫不是还有别的用意?
三个人,三种心思。
温彩琢磨的是,皇帝不会真杀了她吧?她今儿是冲动了,尤其是对皇帝说的那番话。
七公主则在思忖:温彩是钦天监找的顺娘,那么她就不会有性命之忧。那么多人在寻温彩,好不容易找着人,皇帝也会顺应天命,自不会为难她。
小十则是又怕又忧,要是温彩因她丢了命,她如何向哥哥交代?
皇宫,重重殿宇,高敞巍峨,斗拱飞檐,无穷无尽的宫阙楼阁,在这宫灯稀疏的黑暗里,旷寂而冷。
殿宇鳞次栉比,宫廊繁复。
一个古板得像石头一般的嬷嬷冷声道:“温六小姐,请随我去养心殿。”
小十紧张地拉着七公主。
七公主宽慰道:“你别担心,不会有事。”
怎能不担心呢?她们在一起住了那么久呢。
小十心乱如麻,一扭头往冷宫跑去,她要告诉德妃,让德妃想办法,要是她能出宫就好了,她可以叫哥哥来帮忙,让哥哥去皇帝跟前求情。
温彩近了养心殿,只见宫门两侧立着七八个大臣,一个个目光怪异地看着她。
她是怪物么?温彩想,除了她的衣袍沾了泥土,也没什么失矩之处,怎的被他们看得像是在瞧猴子。
她站在宫门口,倒吸了一口寒气,既来之则安之,她相信皇帝不是昏君,只要她占了道理,皇帝总不会因为她一个小女子的话就把她真的咯嚓掉。
“臣女温氏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安康!”
皇帝看着大殿上的小女子:目光清明,举止端方。“你不怕朕杀了你?”
“回皇上,秦皇汉帝各领风骚数百年,论风流人物当数今朝,一代天骄的皇上更是英明神武,怎会因小女子说了几句实话就要杀小女。”
这是什么词儿?
新鲜又奇特。
那言辞之间,竟是连秦皇汉帝都不搁在眼里,把群臣夸了,也把皇上夸了。
皇帝一愣,正要笑出声来,却突地转肃,“不要以为说几句好话,朕就会轻饶你。”他一转头,对皇后低声道:“照朕的吩咐着办,不要让他们瞧出来。”
“是。”皇后轻应一声,临离开的时候,冲温彩微微一笑。
温彩立时便明白,她不会死了!
只是,皇帝把她带回宫做什么?
“来人,赐温六小姐坐。”
一个皇帝,给一个年轻小姐赐座儿,怎的这场面古怪得紧呢?
温彩谢了恩。
皇帝道:“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彩如实把九公主、冷时欺十公主的事说了。
末了,她提裙跪下,深深一拜,“皇上,十公主是您的女儿,臣女奏请皇上给十公主一个公道。”
大总管垂着头,这女子当真够大胆,公然与淑妃为敌。
皇帝若有所思,要不是今儿见到十公主,他不会忆起那个人——秦德妃。十五年了,他整整十五年没见过秦德妃。犹记当年,秦德妃初入太子宫,比现在的小十稍大些,却已出落得水灵秀美,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而他登基亦有十八载。
温彩静默地跪在中央,不惊不惧,目光沉静,她总觉得如芒刺在背,就似暗里有眼睛在盯在自己,似要把她盯着一个窟窿来,她想扭头去看,到底是谁在偷窥她却终是抑住。
她的感觉没错,在通往偏殿的珠帘后头,有两个钦天监会相面的官正对温彩品头论足,其中一人手拿个女子画像,“目光清明,乃是正义之人;额饱满,硬堂红润,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贵相;五官如雕琢的昆山美玉,容貌端方……”
另一边偏殿,皇后又与两个会周易的钦天监官正合八字、看命格,官正拿着六女子八字,正在掐指细算。
过了良久,皇后方轻言细语地问道:“哪个女子是大富大贵的命格?我正想挑出一人来指给本宫娘家的侄儿。”
官正欠身道:“禀皇后娘娘,除了这个六月十三出生的女子,旁的都成。”
“这是为何?”
另一人竟有些激动,“回皇后娘娘,这八字……是不是袁老监正遇到的那位顺姑娘?是……真凤命格。”又行一礼,“微臣斗胆,皇后娘娘能允微臣见见她么,微臣还是第一次遇到生有如此八字之人。”
皇后冷声道:“这六人的八字是皇上给的,至于这女子是何人,本宫也不知是谁?”
温彩……
竟然是真凤命格!
皇后有些小小的激动。
“她的命格到底如何?”
“回皇后娘娘,这命格乃是旺国旺夫的命格,乃是女生男命,是与永乐皇后一般的人物。”
“好了,本宫知道了。今儿这事,你们俩把嘴闭紧了,要是往外透出一个字去,小心你们的项上人头。”
两人又喜又惊,喜的是,瞧这样子,是有人已经找到那女子。惊的是,不敢说出去啊。
可这女子到底是谁呢?
七公主见温彩一见养心殿,大半个时辰也未出来,心下担心,自己先进了大殿,行罢了礼,笑道:“父皇,我好久没见彩彩了,能不能让我带她下去玩。”
“带走吧!”
温彩在这里静默地待了大半个时辰,皇帝自批阅奏章,却在暗中观察,她就静静地跪在那边,不急不燥,盯着大殿的地板似在想什么事,因她一会儿含着笑,一会儿很兴奋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在担心什么……
皇帝一抬手:“温氏,跪安吧。”
温彩道了声“谢皇上”,随七公主出了大殿。
一出来,就揉着膝盖。
皇帝又对外头道:“传下一位女子进殿。”
那女子见礼,静跪在大殿中央。
皇帝给了皇后六个女子的八字,同样又请了六个女子进大殿,让钦天监的人按八字批命、据面相批命,甚至还摸骨批命……能用的都一古脑儿地使上了。
袁天瑞不是说温彩乃是异世真凤么?
他就要瞧瞧,这些人能不能从中认出来。
要是认不出来,他就当他们放了个屁。
温彩是第二个进入大殿的女子,在她跪的过程中又有两个女进来过,然后她们便陪温彩一道跪在那儿了。
令温彩好奇的是,这两个女子并不是宫娥打扮,倒像是哪家的小姐。
温彩一出养心殿,揉着膝盖:“华华,我的腿都快酸死了。”
“我若不来,你指不定跪到什么时候。”
温彩吐了口气,弯腰捏着小腿肚,“你派人与小十说一声吧,免得她担心。”
“好。”七公主应了,唤了个太监,让他去传话。
温彩随七公主到了虹锦宫,躺在偏厅的榻上,一身慵懒,身上已经换了一件七公主早两年前穿过的宫袍。
七公主也她一并躺在一侧,呢喃道:“彩彩,我有哥哥了。”
“你当然有哥哥,还有几个哥哥呢。”
七公主瞪了眼,“我是说同母的哥哥。”
温彩失声笑起来,“皇后娘娘有喜了,就算有喜,也不能过几月就生出个比你大的皇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