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散步·路上:我与学生聊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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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谈风雨

自然界有风雨,甚至暴风骤雨。这是自然现象。但自然界的风雨不会太久。老子在《道德经》中说,“飘雨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社会中也有风雨,这就是政治风云。政治中的风雨时间长,其猛烈不亚于自然界的风雨。在社会性政治生活中,政治斗争现象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必然的。它对社会进步有推动作用,但也可能带来误伤和冤屈。你们生长在改革开放政治清明的当代,没有这种经历,最好也不要再有这种经历,但作为一个人生哲学问题,我还是对你们唠唠。

清代一位著名学者有副名联:“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最难风雨故人来”,语意双关,既可以是真正风雨交加,老友来访,烹茶相对,特别温暖;也可以是身遭厄运,人人如避瘟疫,见面绕开走,此时如有旧友来访,不避嫌,不绝交,一如旧时,也可谓“最难风雨故人来”。

资本主义社会比封建社会进步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法治取代人治。一切按法律程序办,罪与非罪,犯罪主体明确,谁的罪就是谁的罪,无株连之事。因而,在法治社会,不会有“最难风雨故人来”的感受。封建社会不同,尤其是中国封建社会,株连之事是常态。一人有罪,株连三族,父族、母族、妻族均难逃厄运。有时甚至株连九族,从老祖宗到玄孙,一并治罪。这是农业社会宗法制度下生存方式的特点。老百姓不是作为具有独立人格的公民,而是作为家族的一分子,甚至是整个宗族的一员。同宗、姻戚、师生、朋友,成为一个关系网。当统治者一收网,全在网中。清朝因文字而兴大狱时,株连之众,可以说是残忍之极。被称为盛世的康雍乾三朝文字狱之多,可以说是历代王朝之最。像戴明世案、庄铤龙案、吕留良案都是大文字狱,累及师生。龚自珍的“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就是牢骚话。

中国由于法制不健全,在一段时期内,因为政治运动怕受牵连,朋友断绝往来、陌若路人的事常有。既有怕株连者,也有对方情况不明,尚无结论,不去找麻烦的自保。这点可以理解。我自己对这点有特别体会。“文革”后期因写作组的错误,我接受审查,有些熟人也避之不及。我从不怪他们。一是我确有错误,应该接受审查;二是我自己的错误,他们并不知底,何必增加别人的麻烦呢!将心比心,如果换作我,也会如此。我是过来人,对“最难风雨故人来”感受最深。我曾在我的一本书中说过一件事,在我接受审查时,过春节放假三天,我的老支书生怕别人看见,有天晚上九点多偷偷地到我家来看我。他是老延安,是老革命。前些年逝世,这件事此生难忘。雪中送炭,总是会令人感激不尽。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我感受最深的就是建立法治国家,以法治国,有法可依。因此,人们不会害怕无故被牵连,更不可能被株连。“最难风雨故人来”成为一个关于风雨夜故人来访的诗意描述,不再具有社会政治意义。这就是三十多年来国家的进步,社会的进步,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