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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宣纸上的舞蹈(1)

——书法欣赏

书法是中国独有的艺术,它是随着数千年汉字的发展形成的,书法艺术的美也是独有的,它是由书法不同于其他艺术形式的特性而决定的。书法是结构艺术,是“眼睛的艺术”,但它又不像绘画和雕塑那样是对客观事物的具体的描绘,它呈现的是抽象的点画线条和字体形态。

因此,人们欣赏书法就不可能像欣赏文学、电影、戏剧或绘画、雕塑那样,从具体的人物、事件、情节或所描绘的客观物象中去获得直接的认识和审美,也不是从书法书写的文字去了解什么内容,而是要从书法的线条的疾涩、曲直,从墨象的浓淡、枯润,从结体的虚实、巧拙、均衡,从章法的节奏、疏密、气脉中,来体味作者驾驭笔墨、功力深湛的“本质力量”,体味作品背后作者的思想感情和审美追求,从而获得巨大的精神享受。因此,线条、结体、章法就是我们走进书法世界的主要路径,就是我们掌握书法美的主要着眼点。

一、精神的轨迹情感的河流——书法的线条美线条是构成书法的基本元素,具有审美的功能。书法的线条美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绘画和其他艺术形式中的线条美,后者在表现上只起辅助作用,而前者却是主要的,甚至是全部的。书法的线条在一般艺术形式线条美的基础上拥有更独特、更深厚、更味之不尽的美,这是由书法的书写工具——毛笔、墨和宣纸决定的。由于书写用的毛笔柔软,毛笔与宣纸接触时可能产生的种种变化,使写出的线条有一定的宽度,加之墨色在宣纸上的浓淡、晕化,就会使书写出的线条或中锋或偏锋,或疾或涩,或轻或重,具有了内部的运动。书法家在控制笔的行进中,就会产生线条内部运动形态的微妙变化,如墨色的饱满、沉实、渴燥、老辣、涩迟等等,使不同的线条具有不同的特性,如粗线厚重,细线轻盈,长线舒放,短线凝敛,直线劲挺,曲线柔媚等等。

那么书法的线条都有怎样的审美形态呢?

1.涩迟

我们在欣赏书法时,感到线条笔沉墨实,满篇力盈韵溢,那就是书家控制运笔速度创造出来的,就是所谓的疾和涩的处理,它是表现线条形质美的重要手段。

蔡邕在《笔势》中说:“书有二法,一曰疾,一曰涩,得疾涩二法,书妙尽矣。”而其中应以涩为主,以疾为辅,线条的美来自涩的多于疾的。那什么是涩呢?刘熙载在《艺概》中这样说道:“用笔者皆习闻涩笔之说,然每不知如何得涩。唯笔方欲行,如有物以拒之,竭力而与之争,斯不期涩而自涩矣。”就是说书者将心中和身上的力量,通过臂、腕、指、笔传达到纸上,融进线条里,制造一种阻碍运行的力量,同时又克服这种力量而前行,给人迟、留的感觉。没有这种涩、迟、阻、留,线条就会流于浅薄浮滑,缺乏力度,没有骨力,热闹的外表下毫无实质性的内容。只有重留尚涩,笔画才能沉着,墨色才能入纸,欲透纸背,入木三分。即使是疾笔,也要能涩而疾,即由涩入手,尽全力慢慢行笔,步步停顿,取得涩感,在涩的基础上再求疾。即便是行草、狂草这样至疾的书法线条,也要善留,善于控制,要有沉涩感。因此,疾要疾涩相济,行留结合,行处皆留,留处皆行,疾而不速,留而不滞,达到完美的审美境界。

“心肠铁石梅知己,肌骨冰霜竹可人”是著名画家黄宾虹90岁时所做的篆书对联。我们看这幅对联,篆法自然洒脱,正欹随性,大小不拘,一任天然。尤其其线条,虽细犹劲,纤而不弱,刚劲峭拔,力入木石,很有篆刻的味道。如其“铁”、“梅”、“己”、“肌”、“霜”字,笔画战行,微有波折,充满艰涩之感,力出其中。细看“己”字,那么细的线条,都能写出边缘的不平,很有韵味。有人拿黄宾虹的篆书同吴昌硕、齐白石等人比较,认为黄宾虹天真烂漫,具“象外之灵境”,我们看黄宾虹的这幅篆联,深感此言不虚。

书法家夏湘平的五字联“林藏初霁雨,风退欲归潮”也是一幅笔力矫健、遒润爽俊、神完气足的好作品。作者笔饱墨酣,中锋行笔,朴厚气畅,润中寓健,多力丰筋,气息浓郁。特别是间或显露出的涩行之笔,更是增加了作品的苍浑敦厚,如“林”字右边的“木”,“藏”字的左半部,“初”字的“刀”部,“霁”、“风”字的外框,“退”字、“归”字等,可以感到作者渴笔推进的莫大力量,几乎都无墨而干写,似听见干笔在宣纸上拉出的沙沙声。尤其是“林”字右边“木”的一竖,在涩行中成曲态,像老梅之柯,苍劲老辣。“霁”字和“归”字的右下一竖,虽细却有骨,也是鼎力写出,在阻力中写成弯曲状。就这一弯曲,神妙即出,使人目光不忍离去。

2.屈曲

汉字的线条无非是直和曲两种,特别是现代汉字,基本以直线为主,其变化也是直线的变种。赵宦光《寒山帚谈》说:“直则刚,曲则柔。”直线体现的是刚健美、静态美,曲线体现的是柔和美、动态美。没有直,就没有力量,难以让一个字的结体饱满、坚实;而没有曲,就不优美,字就死板乏味,僵硬而缺少生命力。只有有曲有直,直曲有机结合,才能创造刚柔兼备、动静结合的美妙境界。但二者不是等量齐观、不分伯仲的,在书法实践中,还是曲多于直,而且曲线的审美价值高于直线。

书家在书写过程中,通过用笔的轻重不同、线条的肥瘦变化,通过藏头护尾和波挑,使线条的外围线“一波三折”,从而使书法不再有状如棍棒的直线了,而是充满了曲线美。

我们就从汉代的《曹全碑》来看看吧。《曹全碑》全称《汉郃阳令曹全碑》,东汉中平二年立,明万历初在陕西郃阳旧城出土,现存于西安碑林。《曹全碑》行笔圆转,藏头护尾,不露圭角,中锋徐行,细圆痩劲,清丽秀美。书法家沈鸿根赞美说:“其秀逸多姿处,使人想起幽谷的春兰;其温润生春处,使人想起蓝田的美玉;其宛转含辉处,使人想起合浦的明珠。尽管其字秀逸似兰,温润如玉,婉转若珠,充满柔情柔态柔意,但由于其字内藏风骨,故柔而不弱,柔而不媚,柔而不娇,独具秀润。”而其美的重要一点就是它的直中有曲的笔画,几乎所有的直笔都呈弯曲状或笔画中间细两头粗、边缘线为弯曲起伏状,刚中有柔,波磔飞动,挺劲遒秀,充满变化。

狂草更是曲笔的天下,而且常常将曲用到了极致。我们看明代书画家文徵明的这幅作品便信然无疑了。文徵明的狂草世不多见,这幅是他自作七言律诗《八月六日书事》二首。作品显示出文徵明学张旭、怀素书体,笔法恣肆,流畅自然,连贯潇洒,跌宕起伏,富有节奏;笔势圆转自若,瘦硬通神,笔快而不见单薄,飘逸而不纤弱。有几处是一个字或几个字占满一行,开阖放纵,峻厉驰骋,颇有不同凡响处。特别是其中一字占了一行的几处竖笔,应直却弯,长长垂下,如引弦之弓、高崖之藤,古茂苍劲,雅健飘逸,功力充盈。

3.燥渴

在书法中有润燥之说。润,就是墨水浓,写出的字墨色浓郁,墨相饱满;燥,则墨色淡而干,常有飞白,也称渴笔。这是由书家在书写时的摄墨量和书写速度不同造成的,摄墨足,书写速度适中,就易润;反之,则易燥。润和燥,各有其审美特征。蒋骥《续书法论》说:“用墨,润则有肉,燥则有骨。”有肉则线条柔和饱满研丽,有骨则线条劲健,苍古遒肆;唯燥乏润会显得火气过盛,唯润无燥则显得媚弱不堪。

二者在成就一个好的书法作品时是不可或缺的。

按书法规律讲,篆、隶、楷书等结体端正,在书写时速度较慢,墨色较浓,线条饱满,笔画多润;而行、草书结体自由,书写速度快,连带飞动,渴笔较多,多取燥。姜夔《续书谱》就说:“凡作楷,墨欲干,然不可太燥。行草则燥润相杂,以润取研,以燥取险。墨浓则笔滞,燥则笔枯,亦不可不知也。”他说出了一般书法的用笔用墨规律。

但也不能一概而论,要看作者的审美追求和创作时的情境。若从书法的审美特征和人们的审美习惯讲,书法的“燥”的审美要强于“润”。因为书法的形式是力的形式,书法美的基本因素是力感之美。点画富有力度,是书家深厚功力的表现,也是审美的源泉。

现代书法家王云的这幅行草书“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是幅以燥显力,以燥表情的作品。作者开始虽以润笔入纸,饱蘸浓墨,几致晕成一团。但行笔下来,随着苏东坡词句情感的变化,作者的情绪也发生了变化,燥笔满纸,力不可遏,锋势劲锐,纵逸峻厉,不计工拙。如“射”字已是严重欹斜。由于笔势纵肆,多有破墨和飞白之处,如“如”字“女”的上撩一笔,“满”字的右半部分,“西”字的上撩笔,“望”字和“射”字等,犹如“虫蚀木”,燥到了极点,给人以苍茫古劲、奔逸豪纵的感觉,很好地表现了东坡词的气象和意境。作者在结尾“天狼”二字上,又在燥中求润,与起首的“会挽”二字呼应,在章法上也是可圈可点之处。体现了作者狂放中有谨严、急肆中见沉着、畅酣中有敛抑的艺术功力。

4.老辣

老辣,是人的精神面貌和书艺的成熟程度达到了一定水平的反映。项穆在《书法雅言》里说:“书有老少,区别深浅,势虽异形,理则同体。所谓老者,结构精密,体裁高古,岩岫耸峰,旌旗列阵是也。”孙过庭在《书谱》则说:“通会之际,人书俱老。……是以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说出了书法的一种现象:人书俱老。伊秉绶的一幅广为传诵的诗学、书学名联写道:“诗到老年唯有辣,书如佳酒不宜甜。”表达了对老辣风格美的执著追求以及对“甜媚”风格的避忌。

人书俱老,常被我们用来赞美一些艺术成熟、有相当审美价值的书法作品,也反映了书法的一种内在规律。书法虽只是抽象的线条和结体,却能反映书写者的年龄和功夫等很多东西。其一,随着年龄的增长,书者饱经世事,思虑通达,趣味精审,趋向成熟,志气平和,稳健内敛,不激不厉,含蓄蕴藉,脱去火气,脱去锋芒,底蕴深厚。这些反映在书法上就会去尽铅华,舍弃浮丽,苍浑古茂之状尽现。所以有人说,书风的最后陶铸,其实也是个禀赋和阅历,不可力强而致。其二,书法虽有天赋,但主要在功夫,没有捷径,也是伪装不了的。要驾驭笔墨,写出真正称得上书法、具有意味的字来,必须下长期的工夫。功到力具,笔力苍劲,筋骨健壮,格调古拙,体势雄峻,阳刚之美不可胜收。曾巩《墨池记》里说:“羲之之书晚乃善,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之致者,非天成也。”即是说羲之的老境非自然天成,而是“精力之致”,是经过长期的极虑专精,反复实践,才达到的炉火纯青的地步。许多的书法家都是这样,最后达到了书法的老练之境,才具有了老辣之美。

我们欣赏一幅优秀的书法作品,看到老梅干枝、老辣荒寒的线条时,常常是为作者笔下的线条满含神力、气象浑穆——说明作者下过历久的工夫——所折服。

宁斧成是中国当代著名的篆刻、书法家。宁斧成书法由《张迁碑》入手,兼学《二爨》,后又从赵之谦、陈鸿寿诸家书法中得到启发,并探索着大篆的结构和笔法,以及汉画像砖的古朴韵味在隶书中的运用,食古而化,大胆创新。由于他有很深的篆刻造诣,将篆刻的刀法、结构等引入书法中,熔秦铸汉,法古创新,形成自己清癯遒劲,生动谨严的宁派书法。我们看他的这幅作品,雄健超迈,宽博舒张;笔法粗细殊异,圭角稍露,古拙劲挺,意趣横生;墨色沉郁,淳厚苍沉,精气内蓄。特别是许多字笔画边缘斑驳,具有金石和汉画像砖的韵味,苍莽之气扑面而来,给人以老辣难夺的感觉。欣赏这幅作品,脑海中会浮现一幅一白髯老者,高悬古柯之腕,运笔在纸上艰行,沙沙之声不绝于耳,立时白纸如壁,字如刻凿的图景。

沈鹏是当代著名的书法家,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沈鹏幼年受一清末举人指点,开始习书。上世纪60年代,沈鹏在做编辑之余,浸淫于书法之中,曾涉猎晋之二王,唐之旭、素、颜、柳,宋之米、黄,明之王铎,更上追北魏石刻、汉代简帛,尤喜古代书家中恣肆跌宕、不拘法度的写意派,形成了自己用笔内涵而遒劲、骨丰而肉润、笔畅而墨饱的书法风.为“在各种书体当中,草书最能表现写者的个达其性情,形其哀乐”,并总是在草书中将自己灵动飘逸、摇曳多姿、美妙无比的书法作品。我品,就是例证。沈鹏用浓墨入笔,墨相沉潜;结;用笔骨力毕现,劲挺遒健,艰涩而行,似干裂别是“风”字,如枯藤垂悬,一笔到底,有苍沉格。

沈鹏善草书,并认性”。他笃信草书可“的情感揉进去,写出了们现在看到的这一幅作体气象开张,风樯阵马秋风,老辣得可以。特浑穆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