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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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因作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温志国在得行厂不远的外来工新村租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等着法院开庭。每日无事可做,便进了一些旧杂志和盗版书,晚上在外来工新村门外边走鬼。一晚上也能赚个十几二十块的,刚好可以抵交房租水电了。白天无事就在出租屋里蒙头睡觉,做中午、晚上两顿饭。王韵中午、晚上下班后都回来吃饭,两人过着夫妻一样的日子。因高明军早告诉温志国,说孙记者要过来,温志国便早早地候在了新村门口等着。见了孙天一,打了招呼,因不是初次见面,也没了那么多激动,只当是朋友一样,带着三人停好摩托,进了他的租屋。

南城是个新兴的移民城市,外来工多,工厂里不能为外来工提供单身宿舍,有夫妻都在打工的,或是有了男女朋友想同居的,或是在工厂里收入可观喜欢一个人清静的,都在外面租了本地人的民房住。租住人多了,对出租屋的管理便成了政府一个头痛的问题。因外来工人员混杂,素质良莠不齐,更有一些三无人员,也不想进厂,专门靠偷偷摸摸或敲诈勒索为生,有的还组成了黑帮和犯罪团伙寻衅闹事,政府在管理外来工上也是大费周章,宽严皆误。太宽松了,犯罪率上升,社会治安令人担忧。严管警力不足,只有依赖各级治安队,治安队就拿了鸡毛当令箭,不时有执法人员借手中的权力行非法之事,酿成了外来工和执法部门的对立情绪。有的工业区便建立了外来工新村,都是一排一排整齐的两层小楼,里面水、电、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集中在一起便于管理。人员多了,在新村周围,各式小摊云集,餐馆、发廊、超市、网吧无所不有。

温志国的租屋在E19栋二楼,在新村靠后一点,较之入口处相对清静些。进门靠左边,摆着一张色彩艳丽的双人席梦思,上面的塑料薄膜还没有拉掉。床上铺着凉席,一对双人枕头,丢着几件洗过的衣服。墙角立着个新煤气罐,一张小矮桌上,放着煤气灶,旁边还有油盐调料。床头立着个简易帆布衣柜,拉链已经坏了,夹着个木夹,半敞着口,里面或堆或挂全是衣服,衣柜向前倾斜着,不堪重负的塌在那儿。温志国忙将床上的衣服一股脑儿抱了往衣柜里塞,一个胸罩掉了下来,慌忙一把抓了,塞进衣柜,见孙天一在看他,红着脸招呼三人坐在床上。石古没有坐,背了手四处看着,说,嗯,不错,不错。有点家的味道。孙天一说,好,住下来也好。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打一场持久的人民战征。石古说,没那么离谱吧,不过一桩小官司,下个月就开庭的么?温志国坐在床上,想起石古是抽烟的,忙在枕头下摸烟,却带出了一盒避孕套,连忙塞了进去。红了脸说………也不一定哩,狗日的黄得行请了律师,是死不肯认输的。是么?石古说。孙天一说,人家请的可是南城第一嘴马明宇哩。石古打燃了火机正在点烟,听孙天一这么一说,怔了一怔,火机烫到了手,一下把火机摔出去老远,边甩着手边说,你说黄得行请了马明宇?高明军说,请马明宇不是正好么,更加有了新闻价值呀。石古不再言语。温志国便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去吃饭吧,边吃边说。孙天一说,你这儿有做饭的工具,不如买了菜自己做,也省几个钱。温志国说,那哪儿成,这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坐三个人都转不过身哩。硬拉着三人去了外来工新村的一间小酒馆。点了几个家常菜,孙天一没让点酒水。

饭毕,石古给高明军和温志国各拍了几张照片,就要回去。温志国说他让王韵约了几个要好的打工妹晚上下班后到租屋来坐一坐的。又说,现在我们告了黄得行,我去厂门口都没有谁敢同我说话了。石古说,这黄得行也太牛B了点儿吧,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便答应等王韵下班后再采访一下他的同事们。离王韵下班还有一两个小时,孙天一提议不如到新村外面的鬼市转一转。

外来工新村是有院门围起来的,里面禁止摆卖。到了晚上,院门外就热闹了起来,烤红薯的,炖牛杂的,卖烧烤的,热气滚滚,香味儿扑鼻。一个光头的胖子正在翻炒着田螺,锅里的火焰高高冲起,胖子左手端锅右手拿勺动作老道利索,一盘田螺炒好了,熄火,装盘。胖手飞快地拈了颗田螺放进嘴里,烫得嘴巴嘘嘘响。见孙天一看他,叭地将田螺壳吐出,笑着说,老板,来一盘炒田螺?孙天一摇头笑笑。石古却拿了相机,东拍一下,西照一张。水果摊也摆了长长一溜儿,全是在三轮车上放了木板,品种繁多,摆放得整整齐齐。也有那发黑发烂擦伤碰破的香蕉苹果,或五毛钱一个两块钱一堆,大大的写在纸板上。小贩们都很热情,大声吆喝,老板,来一点。正宗美国进口新西兰苹果,您买点试试,口味不比商场的差哩。口音混杂,南腔北调的方言变成的蹩脚普通话。嘈杂的人声再加上摩托车的响声此起彼伏,孙天一说,人真多!温志国说,没到下班的高峰哩。石古说,太乱了,这吃的东西也不卫生,就没人管一管。再往前走,前面是一排书摊,各种盗版书籍花花绿绿,摆了老长一条。有个戴着墨镜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了一个纸板,上面画了人的头像,掌像,一边写着:指引迷途君子,一边写了:提醒久困英雄。离老者不远,有个脸相颇瘦戴一副眼镜穿得周周正正的年轻人,也坐着个小马扎,面前也放着一块纸板,上书“周易预四字,字倒写得周正。孙天一平时也是喜欢这些东西的,一些手相学之类的书也略知一二,有时也给人看看手相,什么生命线命运线爱情线的,哄一下女孩子们开心。见多了故弄玄虚的老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年轻的人出来摆摊算命的。便驻了足。这时正好过来两个女孩算命。一个对另一个说,就是他,算得挺准的。另一个便蹲下了,问多少钱?年轻人说,算得不准不要钱,算准了随你的意思给。女孩儿便伸了手,年轻人看了,一会儿拧眉,一会儿摸着下颌,东扯西拉地说了一通,说得女孩儿直点头叫准,掏出五块钱给了年轻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孙天一便来了兴趣,凑了上去,说,你对周易有研究?年轻人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孙天一等人,说,研究不敢当,略知一二罢了。晚上不加班来练摊儿,挣点儿烟酒钱。孙天一拉了石古,又招呼高明军和温志国,说,咱也来算一个。石古说,嘁!你信这个?温志国说,这玩意儿哄一下打工妹是可以的,哪里能骗得了您两位大记者。却见那年轻人看了温志国一眼,说,这位老兄,请你过来一下。温志国便前进了一步,年轻人将温志国左端详右打量,看得温志国心里直发毛,说,你看出什么了只管直说。年轻人却不言语,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温志国反倒紧张了起来,说,有话你就直说嘛。石古说,走吧,别信他装神弄鬼。年轻人说,这位兄弟眉间阴暗有股晦气,近日必有是非缠身。不过,看你的两颊,却又有两片红晕,这个嘛——说到此处,就不再说了,只是摇头。温志国急了,忙问,那你看我该怎么来化解这是非?年轻人说,这个嘛!就不好说了。温志国还要追问,却见旁边一溜儿的摊点都在一忽儿间动作了起来,那些卖水果的推动了三轮车、拎起了蛇皮袋;卖盗版光碟的,将地上的光碟用垫在下面的塑料布一包,背起来拼了命的飞跑。几个算命的摊子,也转眼间没了影踪。走鬼的人如同鸭子下水似的四处逃散。温志国说是城管的来了。果然见一队穿制服的,如狼似虎扑向人群。有跑得慢的,被逮个正着,在那里拉拉扯扯,有不少东西被扔上了一辆货车。一个女小贩正在和城管人员拉扯,她的一大包三角裤胸罩和丝袜之类的小东西被城管没收,那女人抓着布袋死死不放,被城管拖出了几米远,终是寡不敌众到在地上号啕大哭,把城管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这当儿,一条街上的摊贩,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演练过无数次,显得训练有素、进退自入。石古乘机咔嚓咔嚓抢拍了十几张照片,孙天一再要看那算命的年轻人,也已没了踪影。远处潮水一样涌过来一群黑压压的人,温志国说,是工厂下班了。果然,走过来一的全是穿着一色工衣的打工仔打工妹。

温志国领了孙天一、石古、高明军一行人候在了外来工新村的入口处。不一刻,就听温志国说,来了。顺着温志国手指的方向,过来了几个女孩儿。都穿灰色工衣,胸口挂着厂牌,见温志国在打招呼,便一齐向这边小跑过来。快近了,却放慢脚步叽叽喳喳推推挤挤不肯上前,最后几个人合力把一个身材高挑、剪着碎发、面容姣好的女孩推到了最前面。孙天一想,这个就是和温志国同居的王韵了。果然温志国说,我来介绍一下。我叫王韵。女孩撩了一把垂在额际的头发作了自我介绍。又说志国你先别忙介绍,让我来猜猜。看着石古,嘴角泛了个浅浅地笑,说,这位是石记者吧?高律师我们见过几次面了。又转向了孙天一,说,这个靓仔肯定就是孙记者了。石古和那几个女孩,便哇地叫开了。温志国说咱们回屋去聊吧。王韵却说,巴掌大的地方,哪有位置下脚?前面有家糖水店,不如去那儿坐坐。说着带了众人一齐去了糖水店。王韵说,喝什么你们自己点吧。孙天一要了一盅冰糖莲子羹;石古要了马蹄爽;高明军问马蹄爽是些什么东西?王韵便用四川话对高明军说,就是荸荠熬的糖水。高明军便也要了马蹄爽。王韵给温志国要了龟苓膏,说他这几天火大,要去去火。她自己要了雪耳莲子。与王韵同来的几个女孩子坐在一边,显得颇为拘束,只说是随便。王韵说,哪里有个叫随便的糖水噻?你看你们平时一个个土匪一样,今天咋都装起淑女来了嘛。又说,阿凤,你先点。叫阿凤的女孩子便带头点了,其他几个也都跟阿凤点了一样的糖水。不一会儿,糖水就上来了。这当儿,石古已掏出名片,给几个女孩子每人发了一张。王韵说,孙记者,你的名片呢?也给我们发一张嘛。孙天一也掏出名片,一一发了。女孩们便将名片翻来覆去看了,又小心地收了起来。高明军就说,几位都是温志国和王韵的朋友,也晓得我们现在准备起诉黄得行。法院已受理了我们的起诉,希望大家能够和王韵一样,勇敢地站出来为温志国作证。

几个女孩儿都没有说话,用汤勺慢慢搅动着杯中的糖水,发出一串叮叮当当的脆响。孙天一说,你们是有顾虑吧?那个叫阿凤的女孩说,其实,我们也想帮一下你们的。只是,老板那边——他说了谁要给你们作证就炒了谁。高明军说,你们别听他吓唬人,咱们国家是个法制社会,法律由不得他黄得行胡来。孙天一却说,我是理解你们的。大家都是打工人,找一份工不易。其实事情没有你们想像得那么复杂,你们如果不出庭作证,也可以写书面证明的。只要大家都不说,黄得行也不会知道的。再说,这件事《南城都市报》马上要作跟踪报道,到时还会有其他新闻媒体关注。这样一来,黄得行也不敢轻举妄动。其实你们不单是在为温志国作证,也是在为你们自己讨公道。只要黄得行输了,向温志国赔礼道歉,今后他就不会再小看你们每一个打工人了。高明军见女孩们似心有所动,对一直在细细品着糖水的石古说,石记者你说是不是?石古一怔,忙说,是,是的。孙天一疑惑地看了一眼石古,见石古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追问了一句,石记,报道明天是不是就可以见报?石古说,嗯,哦,这糖水的味道挺地道的。高明军说,孙记说得没错,这也是为了你们每个人好。再说,只要你们出具书面证明就行了。几个女孩这时似乎真的动心了,说,真的不会让黄老板知道么?温志国说,这个当然。王韵便说,阿凤你表个态,咱们可是结拜过的干姐妹。阿凤说,我不会写,你们替我写,我在上面签字不就行了。其他几个女孩也都同意。一直捏着一把汗的温志国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舒展开了。正要说几句感激的话,就见阿凤神色紧张地把头垂了下去,手却在拉坐在身边的女孩儿,轻声说:刘小姐!其他几个女孩听了,都慌忙低下了头。温志国就看见得行厂写字楼的文员刘小姐和一个男人进了糖水店,找个角落坐了下来,并未注意到他们。几个女孩有些坐不住了。温志国说,那咱们再换个地方说话吧。叫服务员埋了单,一行人鱼贯而出。出了糖水店,石古就说,时候不早了,她们明天还要上班哩。温志国和王韵又说请众人去宵夜,大家都说不用,一一握手告别。高明军拉了石古的手道,石记,这事还得你多费心了。石古说这个自然。与孙天一一道回了东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