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四库全书精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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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春秋左传(1)

郑伯克段于鄢

【原文】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译文】

当初,郑武公娶了申国国君的女儿为妻,叫做武姜,生下了庄公和公叔段。庄公脚在前倒生下来,使姜氏受了惊吓,所以取名叫“寤生”武姜因此讨厌庄公。武姜宠爱共叔段,想立他为太子,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没有答应。等到庄公当上了郑国国君,武姜为共叔段请求把“制”作为他的封邑。庄公说:“制是个险要的城邑,从前虢叔就死在那里,如果要别的地方,我都答应。”武姜又为共叔段请求京邑,庄公就让共叔段住在那里,称他为“京城太叔”。

祭仲说:“都城超过了三百丈,就会成为国家的祸害。按先王的规定,大的都城面积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超过五分之一,小的不超过九分之一。现在京邑的大小不合法度,违反了先王的制度,这会使您受不了。”庄公回答说:“姜氏要这么做,我怎能避开这祸害呢?”祭仲说道:“姜氏有什么可满足呢?不如早些一处置共叔段,不让他的势力蔓延。如果蔓延开来,就难对付了。蔓延开的野草都除不掉,更何况是您那受宠的兄弟呢?”庄公说:“干多了不仁义的事情,必定会自取灭亡,您暂且等着看吧。”

【原文】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遂寘(zhì同“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

【译文】

不久之后,太叔命令西边和北边的边邑也同时归他管辖。公子吕说:“一个国家不能容纳两个君主,您打算怎么办?如果您想把国家交给太叔,就请允许我去侍奉他;如果不给,就请除掉他,不要使百姓产生二心。”庄公说:“用不着,他会自食其果。”太叔又把双、万共管的边邑收归自己,一直把邑地扩大到了廪延。公子吕说:“可以动手了。他占多了地方就会得到百姓拥护。”庄公说:“做事不仁义就不会有人亲近,地方再大也会崩溃。”太叔修造城地,聚集百姓,修整铠甲和武器,准备好了步兵和战车,将要偷袭郑国国都。武姜打算为他打开城门作内应。庄公得知了太叔偷袭的日期,说:“可以动手了!”于是,他命令公子吕率领二百辆战车去攻打京邑。京邑百姓背叛了共叔段,共叔段逃到了鄢地,庄公又攻打鄢。五月二十三日,共叔段逃奔去了共国。于是庄公把武姜安置到城颍,并向她发誓说:“不到地下黄泉,水远不再见面。”事后,他又后悔这么说。

【原文】

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

【译文】

颍考叔当时是颍谷管理疆界的官员,他听说了这件事,就送了些礼物给庄公。庄公请他吃饭,他却把肉放在一旁不吃。庄公问他为什么,颍考叔回答说:“我家中有母亲,我的饭食她都吃过,就是从未吃过君王的肉羹,请允许我拿去送给她。”庄公说:“你有母亲可以送东西给她,唯独我没有!”颍考叔说:“我冒昧问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庄公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他,并说自己很后悔。颍考叔说:“君王何必担忧呢?如果掘地见水,打成地道去见面,谁能说这不是黄泉相见?”庄公听从了颍考叔的话,照着做了。庄公进入地道,赋诗说:“隧道当中,心中快乐融和!”武姜走出隧道,赋诗说:“隧道之外,心中快乐舒畅!”于是,母子关系又与从前一样了。君子说:“颍考叔真是个孝子。爱自己的母亲,还扩大影响了郑庄公。《诗·大雅·既醉》说:‘孝子德行无穷尽,永久能分给同类。’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事吧!”

臧僖伯谏观鱼

【原文】

春,公将如棠观鱼者。臧僖伯谏曰:“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故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故春蒐、夏苗、秋猕、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习威仪也。鸟兽之肉不登于俎,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则公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泽之实。器用之资,皂隶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公曰:“吾将略地焉。”遂住,陈鱼而观之。僖伯称疾,不从。书日“公矢鱼于棠”非礼也,且言远地也。

【译文】

春天,隐公准备到棠这个地方看捕鱼。臧僖伯规劝说:“凡是物品不能用来讲习祭祀和军事的,材料不能用来做礼器和兵器的,那么君主就不用自己去办理。君、王是把人民纳入‘轨’‘物’的人。所以用讲习祭祀和军事的大事来衡量法度,叫做‘轨’,选取材料用来装饰祭祀和军事的器物,叫做‘物’。做事不合法度,滥用不关礼器和兵器的物采,管它叫做乱政。屡次实行乱政,是国家败亡的原因。所以春、夏、秋、冬、四季的打猎,都要在农闲的时候进行,并用来作为军事训练。每隔三年要整治军队,大演习后进入国都,要整顿好队伍,到宗庙祭告祖先,设宴庆贺,清点军用器物和俘获的东西。练兵中表明车服旌旗的不同文采,分明贵贱,辨别等级,排列少长的顺序,这是讲习部队的威仪。鸟兽的肉上不了宗庙的祭器,它的皮革、牙齿、骨角、毛羽用不上礼器和兵器,因而君主不去猎取,这是古代的制度。至于山林河泽的产品,是器皿用具的材料,是仆役做的事情,有关官吏的职守,不是君主所要过问的。”隐公说:“我准备去巡视边境。”于是他就去了,让捕鱼的人陈设捕鱼的器具,加以观赏。僖伯推说有病没有跟着去。《春秋》说:“鲁隐公在棠邑陈设捕鱼器具。”这是说隐公这种行为不合礼法,并且指出他跑到远离国都的地方去。

季梁谏追楚师

【原文】

楚武王侵随,使蘧章求成焉,军于瑕以待之。随人使少师董成。斗伯比言于楚子曰:“吾不得志于汉东也,我则使然。我张吾三军而被吾甲兵,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以谋我,故难间也。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少师侈,请赢师以张之。”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斗伯比曰:“以为后图,少师得其君。”王毁军而纳少师。

少师归,请追楚师,随侯将许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赢,其诱我也,君何急焉?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信也。今民馁而君逞欲,祝史矫举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脂肥栓,粢盛丰备,何则不信?”对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日,‘博硕肥脂’,谓民力之普存也,谓其畜之硕大蕃滋也,谓其不疾瘀蠡也,谓其备备脂成有也。奉盛以告日,‘洁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奉酒醴以告日,‘嘉栗旨洒’,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也。故务其三时,修其五教,亲其九族,以致其棰祀。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庶免于难。”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

【译文】

楚武王侵犯随国,先派薳章去求和,同时驻军瑕地等待。随国人派少师、王持和谈。斗伯比对楚王说:“我们在汉水东边是不能达到目的的,这是我们自己造成这样的。我们扩大三军,整顿武装,用武力威胁他们,他们害怕了,就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所以我们就难于离间他们了。汉水以东的国家,随国是最大的。随国若狂妄自大,必然会抛弃那些小国。小国和随国离心,对楚国有利。少师很骄傲,请君王故意使我们的军容表现出疲弱的样子,用这个办法,使他更加骄傲起来。”熊率且比说:“季梁在随国,这有什么用?”斗伯比说:“我用这个办法是为以后打算,现在少师正得到他的国君的信任。”于是楚王故意把军容弄得不像样子而迎接少师到军中。

少师回去,请求出兵追击楚军。随侯打算答应他,季梁劝阻说:“上天正帮助楚国,楚军疲弱,恐怕是骗我们的,您何必这样急于出兵呢?下臣听说小国所以能够抵抗大国,是由于小国有道而大国淫虐。所谓‘道’就是对人民要忠而对神灵要诚。国君常想到使人民有利,这是忠;祝史的言词真实,这是信。现在人民受饥挨饿而国君一味追求个人私欲,祝史祭祀时用虚报功德的言词,下臣不知道这样做能否成功。”随侯说:“我祭祀用的牲口,毛色纯正,膘肥肉壮,祭器里的黍稷也很丰盛完备,为什么不能取信于神灵?”季梁回答说:“人民,是神灵的主人。因此圣王总是先做好人民的事而后致力于对神灵的祭祀。所以奉献牺牲的时候向神灵祝告说:‘牲口又肥又大。’这是说人民的物力、财力普遍存在,那牲畜又肥又大,繁殖生长很快,没有得病,各种肥壮的牲畜全有。奉献黍稷的时候向神灵祝告说:‘洁净的黍稷非常丰盛。’这是说春、夏、秋三个务农季节没有妨害生产,人民和睦,收成丰足。奉献甜酒的时候向神灵祝告说:‘又清又美的酒。’这是说上上下下都有美德而没有异心。所谓祭品芳香,就是没有邪恶。所以他们致力于三时的农事,修明教化,亲近亲族,用这些一实际行动来祭祀神灵,于是人民和睦,神灵赐福给我们,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今天人民各怀二心,鬼神也没有了主人。您虽然一个人祭品丰盛,又会有什么幸福呢?您还是暂且去修明政治,亲近兄弟国家,也许能够避免祸患。”随侯害怕,就去修明政治,楚国也就不敢来攻打了。

曹刿论战

【原文】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

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偏,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

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译文】

鲁庄公十年的春天,齐国军队攻打鲁国。鲁庄公将要出兵应战,曹刿请求见庄公。他的乡里人说:“做大官的人会谋划这件事,你又何必参与呢?”曹刿说:“做大官的人见识短浅,不能深谋远虑。”于是他入朝拜见庄公。

曹刿问庄公:“您凭借什么去同齐国作战?”庄公答道:“衣食一类用来安身的物品,我不敢独自享用,必定要分一些给别人。”曹刿说:“这种小恩小惠没有遍及每个民众,他们不会跟从您去作战的。”庄公说:“祭祀用的牲畜、宝玉和丝绸,我不敢夸大,一定要忠实诚信。”曹刿答道:“这种小信不足以使鬼神信任,鬼神是不会赐福的。”庄公说:“大大小小的官司案件,虽然不能一一明察,也一定要处理得合乎情理。”曹刿说:“这是尽心尽力为民办事的表现,可以凭这个同齐国打仗。打仗的时候,请让我跟您一同去。”

庄公和曹刿同乘一辆战车,在长勺同齐军交战。庄公正想击鼓进兵,曹刿说:“不行。”齐军已经击了三通鼓,曹刿说:“可以出兵了。”齐军被打得大败,庄公准备驱车追击。曹刿说:“还不行。”他下了车,察看齐军车轮的印迹,然后登上车,扶着车轼嘹望齐军,说:“可以追击了。”于是开始追击齐军。

鲁军打了胜仗之后,庄公问曹刿取胜的原因。曹刿回答说:“打仗凭的全是勇气。第一次击鼓时士兵们鼓足了勇气,第二次击鼓时勇气就衰退了,第三次击鼓时勇气便耗尽了。敌方的勇气耗尽时,我们的勇气正旺盛,所以会取胜。大国用兵作战难以预测,我担心他们设兵埋伏。后来,我看出他们的车轮印很乱,望见他们的旗帜倒下,所以才去追击他们。”

齐桓公伐楚

【原文】

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

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师进,次于陉。

夏,楚子使屈完如师。师退,次于召陵。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齐侯曰:“岂不谷是为?先君之好是继。与不谷同好,如何?”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齐侯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屈完及诸侯盟。

【译文】

鲁僖公四年的春天,齐桓公率领诸侯国的军队攻打蔡国。蔡国溃败,接着又去攻打楚国。

楚成王派使节到齐军对齐桓公说:“您住在北方,我住在南方,即使牛马发情相逐也到不了双方的疆土。没想到您进入了我们的国土,这是什么缘故?”管仲回答说:“从前召康公命令我们先君太公说:‘五等诸侯和九州长官,你都有权征讨他们,从而共同辅佐周王室。’召康公还给了我们先君征讨的范围:东到海边,西到黄河,南到穆陵,北到无棣。你们应当进贡的包茅没有交纳,周王室的祭祀供不上,没有用来渗滤酒渣的东西,我特来征收贡物;周昭王南巡没有返回,我特来查问这件事。”楚国使臣回答说:“贡品没有交纳,是我们国君的过错,我们怎么敢不供给呢?周昭王南巡有返回,还是请您到水边去问一问吧!”于是齐军继续前进,临时驻扎在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