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娇没言声,悄悄出了门,去街上买了一个花瓶,回家时,陈萧已坐在客厅,沙发上还坐着一女一男,女的面孔陌生,男的却是马林!这让凤娇讶异,手里花瓶差点掉落,与这久违的目光对望着,万千思绪,凝结成冰了。马林掩不住惊愕,下意识站起,面目涩滞,笑得极为勉强,忍不住叫出声来,凤娇,上个月就听舅舅说,家里请了人,原来是你?凤娇没回答,将头点了一下,去卧室放花瓶。听那陌生女人说,马林,你咋认得她?回答说,我驻队就在她们村上。陌生女人口气有些变,说,我想起来了,听妈说过,黑山那姑娘就叫凤娇,今天一见,啥都明白了,难怪对我冷淡,原来是旧情难忘!马林怕凤娇听见,声音极低,好像在警告人,周娟,有啥话回去说好吗?这话自然没起到警告作用,当即弹出一句狠话,耳闻不如一见,揭了你疮疤,不好意思是不是?今天碰得巧,我就要提一提,打散你们这对鸳鸯!马林心火腾升,厉声说,你咋想都行,不想一块过,那就立即分手!回答说,马林,我早知道你是个冷血动物,现在我爸背时了,你肯定敢这样对我,过去为啥孙子一样,不敢在我面前放一个臭屁!马林说,一个发改委的小科长,我就怕了?真是笑话!当即,又有一句狠话出来,马林,她无非长得比我妖气一点,就把你迷成这样了?乡巴佬一肚子草包,我哪点不如她?我实话告诉你,想离婚没门,这辈子拖也把你拖死!凤娇听了,不敢走出卧室,心中又有毒箭刺射,躲在门后,泪水畅快淌流。客厅对抗声,仍在升级,一句又一句,声声毒气加码,最后,发展到肢体舞动,打出一串尖叫声。张杰发了怒,吼道,周娟,你少说一句不行?现在你爸出了这事,还有心来这吵架?当即,就有一声长哭,接着有重重的碰门声,女人走了,哭声在楼梯上降落。张杰说,马林,少说一句,现在你岳父出了这事,周娟心情不好,啥气话你都要理解。没话回答,只有脚步声响出门外。
周科长出了啥事?让凤娇茫然。从卧室走出,为陈萧倒了一杯水,想缓和气氛,怯怯地问,大姐,我给你下面条行吗?没有反应。接着又问,我去街上买点热干面行吗?仍无搭理。张杰说,算了,不吃就别多问,今天饿一顿吧,都不吃!接下来,悄无声息,静得有些恐惧。突然,笑笑摸摸自己衣服,推张杰一下,嚷嚷说,爸爸,你给阿姨买的衣服好看,我也要这样的。张杰吓了一跳,快速望凤娇一眼,两人都惊慌不已,屋里空气本来凝结似霜,此刻却像冰冻。张杰强制自己镇定,说了一句话,想让陈萧听,拉过笑笑说,你这蠢孩子,阿姨衣服是自己买的,不是爸买的。竟将小脑袋偏了,一脸固执,你买的!你买的!陈萧凝视张杰一刻,将笑笑揽进怀,说,别瞎说,不是爸买的。虽然人小,如若岩石般犟执,说,是爸买的!是爸买的!于是,一场新的祸端降临,陈萧眼光直逼凤娇,审问一般,你这衣服谁买的?脸有些变色,先红,再白,继而又红,回答说,我自己买的。仍逼问,在哪买的?答,商场买的。问,哪个商场买的?多少钱?回答得有些迟缓,在人民商场买的,八十八块。张杰如临大敌,身上早已流了汗,随即变守为攻,指责说,陈萧,小孩说话,你哪能当真,这衣服如果真是我买的,你会把我吃了!陈萧翻他一眼,抬腕看了表,站起身,愤怒地出了门,弹出一句话,我现在就去人民商场,今天非得兑现不可!
张杰惊得不行,心跳似敲鼓,竟连小腹都在发胀。凤娇站在屋中,呆傻如木雕,待陈萧下了楼,急切抱着笑笑说,这衣服是我自己买的,不是你爸买的。笑笑语气坚决,不改初衷,是爸买的,是爸买的!张杰知道,小孩意识一旦形成,也就难变。遂给凤娇递了眼色,一起进了厨房,轻声责备说,你不该说人民商场,这衣服是在中南商场买的。价钱你也说错了,一百四,你说八十八。凤娇焦虑,满面哭态,张大哥,这可咋办呢?张杰长叹一声,你咋这么背时呀,本想帮你解决户口,谁知周科长出了事,有人告他受贿,被检察院关起来了。我看这样,你陈大姐脾气不好,对你太苛刻,加上衣服的事,她不会罢休的,为了不受气,你还是离开这里吧,到别处找个事做,老在这里受罪,我心不安。言毕,掏了三百块钱,强蛮地塞进她衣兜,让她收拾东西,立马离去。
凤娇泪水滚落,喉头发硬,僵僵地把头点了点,便去收拾了东西。出门时,她搂了笑笑,亲了她的小脸,说,阿姨走了,以后我有时间了,就来教你唱歌跳舞,你说好吗?小嘴儿顿时咧开,哇地哭出声来,阿姨,我不要你走!张杰冷冷说,谁叫你说我给阿姨买衣服,她生气了。笑笑死死楸住凤娇衣角,求饶说,阿姨,我不说衣服了,我不说了,是你自己买的!见这悔过的表情,凤娇心楸得疼,张杰也湿了双眼。凤娇周身冰凉,三个多月时间,满腔期待,仍是泡影,一片憧憬,转瞬化作烟雾,消失在梦幻之中。
九
落荒日子,将康乐休闲村视为自己的家,而高玉莹呢,却是亲人。凤娇觉得,这长时间里,自己在空中飘,身无依傍,脚无实土,光阴像石头压在头上,沉重似铅。现在,来到店里,似乎踏实了,心也不再野飞。高玉莹说,妹子,我说真话,户口的事我不再想它了,好好挣点钱,一样养家糊口。这八年来,我等啊盼啊,到头来,受人哄骗了,回想这事,我心里难受。凤娇见她说得寒心,回她说,高大姐,我知道周科长骗你了。高玉莹没多解释,讲出大道理让她听,妹子,你还小,从现在起,就安心在这里干吧,这辈子变了女人,就别想做神仙,好好伺候男人,挣了钱才是能人。这话,带出一片疑惑,想了想,声明说,高大姐,重活脏活我都不怕,就怕不三不四的男人。便有一声淡淡的讥笑,捣了指头说,妹子,你真正是个老实人,如今这社会,像你这样做人,简直要成古董了!我开这店子,如果没这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早关门闭户了。凤娇默默无语,叹一声,再摇头,满脸惶惑。高玉莹不再发诱言,心下看得清,这乡下女子,冰雪不融,泥古不化,便改口说,女人守洁也好,各有各的活法,我看这样吧,如果不愿伺候客人也行,那就在吧台上收费,话给你挑明说,工资低多了。
从这日开始,凤娇沉了一颗心,为店子收费打杂,不干护理事。一天中午,有个客人来店,个子不高,面皮粗黑,身材武壮魁实,面相有些冷酷。进得店,几个小姐围上,看情形,早已是这里常客。他关注了凤娇,站住厅堂正中,目光傻钝,情态异样。高玉莹热情迎上,爽利地拍了他背,说,乔师傅稀客,这几天怎么不来呀?回答说,忙着哩,叔让我帮法院收欠账,哪有时间到这里来潇洒?高玉莹抬腕,对着小姐指一圈,问,想让哪位伺候?只见这姓乔的冷笑一下,朝吧台一指,说,这小姐没见过面,让她伺候吧。凤娇急忙回答,对不起,我不会按摩。乔师傅脸上绽一丝冷笑,啊?还有这回事?稀奇!
高玉莹正要解释,店门外突然闹声四起,显然有人吵架,声音震耳,语气极凶,好像还在砸东西,一块石头飞进店,正巧落在乔师傅脚边。店里人,全都吓了一跳,拥出门外观看,果真有闹事人。凤娇听到一个声音,八成像爹,速速拨开人群,果然不错,是自己爹!见几个年轻人围了爹,个个都耍凶,凤娇惊慌得厉害。爹的身边,放着一个梳妆台,她认得,自家的。爹怯得过分,一双粗糙的手,死死抓着梳妆台,生怕被抢似的。凤娇自个壮胆,跨前一步,横在爹的身前,怒问几个年轻人,凭啥欺负一个乡下人?其中,有个高个子年轻人迈前一步,将头偏得有写妖气,双手叉腰,脸上出现狰狞,捣着指头说,小美人,没看出来,还蛮豪侠,是个仗义的女杰哩!回答说,他是我爹,你们为啥欺负他?高个子年轻人笑了一下,戏骂道,原来还是老岳父?那好,这梳妆台更不应该向我要钱了。凤娇愤慨,你们到底想干啥?又有两个年轻人走上前,我们大哥想收藏这货,老杂种不想卖,就为这!爹说,不是不想卖,是给钱太低。凤娇不解,爹,这梳妆台你怎么要卖呢?回答说,转户口要钱,我想早点给你准备,免得到时来不及。高个子年轻人说,今天给你二百元,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言罢,挥了手,几个同伙虎威威冲上,要把梳妆台搬走。凤娇哭了,哀求不止,你们不要欺负人好不好?
突然,人群外挤进一个人,一声断喝,住手!大天白日,谁敢这么猖狂?凤娇侧目看,喝声正是那个乔师傅,他沉着脸,画圆似的指了一圈,谁敢把这梳妆台再动一下,我就卸他胳膊!这种气势,震慑了所有人,高个年轻人问,你是谁?回答说,老子姓乔,大名乔大山,不认识?高个年轻人有如触电,立马双手合十,鞠了一躬说,兄弟有眼不识泰山,早知道乔大哥,今天有缘相会,望多包涵。话落音,便挥了手,命一伙人当即散去。乔大山问凤娇,你爹这梳妆台想卖?爹感激,连点三下头,言出两个字,卖、卖!乔大山亮了侠肝义胆,掏出一沓钱,并没清点,直接递到老人手上,说,这东西我买了。凤娇和爹,亮两双大眼,连声道谢。乔大山手臂有力,拎了梳妆台,返回店中,对高玉莹说,这段时间,我帮法院收账,遇到很多恶人,比这些家伙凶多了,见到我,乖乖结账。这语气,这架势,令凤娇敬佩,便主动说,乔师傅,我帮你按摩一下行吗?在家时,常给爹按。爹也附和说,我家姑娘捶打得好哩!乔师傅摇了头,今天算了,老人家过来,该好好陪他说说话,这会我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