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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穷人张三(1)

早上,胡家女人从火房那边出来,走到门卫值班室,望张三笑笑说:还不去领工资,火房几个大师傅都领了。张三想起来了,今天是领工资的时间,每月到了这一天,都是保卫科长老陈提醒他。老陈爱开玩笑,只要通知他拿工资,免不了说这样一句:张三,今天拿了工资,该要接我喝顿酒吧?张三听了这话心虚,怕老陈真的让接,如果是真话,百二八十就扔出去了。张三知道,自己承受不了这笔开支。每当这时,张三就找借口推辞说:这个月老婆让我买件衣服,下个月拿工资了再接。张三说罢,伸出左胳膊,让老陈看胳肢窝,一看,那里确实破缝了,衣服应该买。不过,在老陈的印象中,每到领工资的这一天,就见张三穿这件破衣服。老陈觉得好笑,穷人有穷招,一穷就小气,为了不让张三有心理负担,立马又解释说:别当真了,逗你玩的,六百块钱的工资,招待不起客。

其实,张三也明白,老陈虽是他的顶头上司,直接管他这个门卫,但玩笑归玩笑,从没喝过张三的酒。今天,胡家女人通知他领工资,他觉得,这女人是菜农,肯定有小算盘,纵使没说喝酒的事,也有点别的意思。几年前,张三就听人说过,她男人去世了,留下一双儿女由她养,生活蛮艰苦。张三同情苦命人,便给老陈求情,请他帮着给司务长打个招呼,每天伙房总是要去街上买菜,最好买她的,让胡家女人把菜送上门,免得司务长亲自上街。老陈就笑了笑说:你张三怎么对这女人关心?是不是有点什么意思?张三连忙否定:没有没有,我哪有钱呢?张三说的实话,老陈相信,后来果真做了好事,给司务长打了招呼,伙房也就不再上街买菜,胡家女人直接送货上门,每天送两次,这条线也就牵上了。

这属于恩德之事,让胡家女人感动,往来时间久了,天天察言观色,男女间也都来了性情。一天清晨,浓雾罩城,胡家女人送菜过来,路过值班室,见张三刚起床,就进了屋,给了他一个勾魂的眼色,说了一句好听的话:张师傅,我看清了,你是个好人!张三一想,寡妇夸奖,必有心思,加上寡妇当得长了,见了男人收止不住。张三被胡家女人一看一说,也回敬了几句:你天天送菜好辛苦,我也帮不了你。你也是好人,我见了你,也有点那意思,可惜没钱给你。胡家女人不知是真想钱还是要面子,假装不解张三的话:你张师傅说哪里去了,平白无故给钱干啥?你说的话我还不明白意思。张三没必要多解释,认准胡家女人是那意思,于是就按意思办了,摸了摸兜,把里面的钱全都掏了,都是零钱,小币小分整整一把,看似不少,放在桌上一清点,总共才两块四毛八分,然后递给胡家女人,说:不好意思,这点钱都给你,一斤酒钱。胡家女人脸红了,责怪他说:张师傅,你这到底是干啥呀,我不知道你啥意思!言罢就跑了。后来,胡家女人再没进值班室了,张三对她这种行为有些茫然,只能总结出一句话,女人都耍假正经。

后来,胡家女人往往来来,眼色很正,再没放电勾魂,也再没夸他好人。张三心说:胡家女人肯定嫌钱少,等我再积点钱,做罢事情,一次给她八块十块,看她还嫌不嫌我穷!今天胡家女人让他领工资,十有八九想钱,要他大钱,这小算盘张三识得破。张三心里又说:我这六百块工资,天天吃饭,顿顿喝酒,能给你吗?

胡家女人问他:你每月多少工资?

张三心里说,我猜她想钱就没猜错,现在不就问工资了。张三耍了小聪明,谎报了工资数:干门卫这行的,工资低得很,一个月四五百块。

胡家女人摆摆头说:唉!这点钱怎么过日子啊?

张三点头说:是的是的,是没法过日子。胡家女人好像叹了一声,走了。张三就傻傻地看她脊背,看她肥臀,看她扭动的姿态,暗暗说,这女人多美!可惜我钱少,享不了这艳福。

政府大院是个重要地方,门口离不得人,张三每离开一会,都是老陈帮忙照看。从昨天起,老陈可能出差了,没见他在院里晃,张三要领工资,只得让老婆来顶替。张三没住家属楼,他是看大门的,干部也不是,工人也不算,没资格住高楼大厦。不过,县里领导比较照顾他,将家属楼那边的公厕移走了,老厕所给了张三,整修一番,住一家人蛮阔气,加上离大门口很近,有事唤老婆方便。老婆是斜眼,看人看物侧着头,样子蛮好笑,张三一叫,她就来了,听说发工资,就说:这个月娘在这里吃饭,多给点钱好吗?要是只给一点点,别说我不给娘买好吃的。张三是小家里掌柜,每月拿了工资,分分文文细算之后,每天发给老婆买菜钱,但是,老婆也有狡猾的地方,想多要钱,就拿娘做招牌,知道张三疼娘。果然,老婆这话很灵,张三说:这个月多给你十块。老婆说:十块怎么行呢?张三又加码:那就十一块。老婆还是不答应,张三坚决地说:那就十二块吧!最后老婆还是斜着头不依,经过双方讨价还价一阵,老婆以娘做了人质,张三同意加到十五块。

张三来到财务室,人不多,几乎要吃了女会计,个个争先恐后,好像后拿就会少些。张三没资格和那些肥胖子抢,他们是领导,头上都有帽帽,科长局长,主任县长,工资也拿得多,挤到一块不好意思,加上自己个头小,人又猴瘦,挤到人堆里,女会计也看不见,所以就站在门边,背靠在墙上,从人缝里看会计数钱的巧手。然而,会计眼尖,倒把张三看到了,立即对别人说:各位领导,你们暂等一会儿,我先给张三发,现在贼多得吓人,门口离不得人,贼把我这里的钱偷走了,大家都没工资了。会计这么一说,都说可以,给张三闪了一条道,让他靠近女会计。

张三看着女会计,产生出一种优越感,接过钱,按了指印,道声谢谢,就出了财务室,站在门边立马清点手里票子。每次领了工资,张三就在现场数一数,担心错了,少给了就该补。张三手指头竹根似的,样子笨拙,蘸一次唾沫,数上一张,嘴里就念一声,数了正面,再数反面,然后才揣进兜。大院里人都了解他,做事细致,就像值班时那样,有生人进来,盘问得没完,问了名字问亲戚,问了住址问事由,核对得准了,才敢放行。当了这多年门卫,在他手上,没发生过被盗,院里人对他都有好感。

见他数完了钱,后面就有人问他:张三,钱错了没错?张三回过头,嘿嘿一笑说:不错不错。其他人开他玩笑说:好像多给了你一张吧。张三立马摇头说:没多没多,会计手巧,哪里数得错呢?身后有人问他:这个月的工资都做啥?张三说:给老婆买菜,做伙食费。有人开他玩笑说:接我们撮一顿行不行?张三还是老习惯,把胳膊抬起,让人看他衣服的破洞,这样人家就不再让他接了,知道他本月积钱买衣服。

张三拿着钱,来到值班室,按刚才讨价还价的结果,给了老婆十五元买菜钱,并特地嘱咐说:多买点减价菜,黄叶死叶都无妨的。老婆说:你不怕拉肚子,我怕拉肚子,每天都嘱咐买黄叶死叶菜,把人吃厌了。反正你娘在这里,只要她吃得下,我也行。张三每天都是这习惯,生怕老婆多花了钱,样样都嘱咐得细致。其实,黄叶菜死叶菜,大都是张三吃,虽然难得下咽,他嘴里还是说好吃好吃,常常吃了就拉肚子,一拉就在家里找药,什么药都喝,就是早已失效的药,他也怕糟蹋。有几次,喝坏了药,实在晕得值不了班,老陈逼他去打针,为了怕他哄人,一定要检查他手背上的针眼。张三又耍小聪明,用缝衣针把自己手背挑破,证实自己打了针,究竟病好了没好,全不管他,时间久了,身体也就慢慢恢复了,人也拖得猴瘦。老婆说,穷人命贱。张三说:人穷了,阎王爷不要。老婆说:阎王爷要富人。张三说:穷人命长。两口子有时说得挺开心,一家老小哈哈笑。

老婆拿着钱,正要去买菜,行管科的老吴过来了,见张三细心地嘱咐老婆怎么买菜,就开玩笑说:张三,你月月节省,肯定存不少钱了吧,这个月接我们撮一顿怎么样?张三说:这个月的钱,老婆让我买衣服。言罢,就抬了胳膊,让老吴看肢窝间的破洞。老吴说:你张三小气谁不知道?麻雀叼粒米,要撵几十里,老鼠舔口油,追得墙碰头。每月领工资时,你总要穿这破衣,我不知道这顿酒你要拖到什么时候。张三把手搓着,嘿嘿几声干笑,说:下次等我有钱了,一定接你和陈科长。老婆嘴尖毛长,竟做了主,斜斜地看着老吴说:只要领导赏光,那今天就接吧。张三一下急了,给老婆使眼色,制止她闭嘴,可是老婆眼斜,对不住他的目光。张三只有对老婆开腔了:你又想给我买衣服,又想接领导吃饭,看你顾哪头?老婆说:我啥时说这个月给你买衣服?家里不是有一件十四块钱的衣服嘛!张三红了脸,一派尴尬,说:你昨天说的,自己忘了?老婆也老实,争执说:昨天我到大哥家去了,催他们来接娘,啥时给你说买衣服的事?你这人就是小气,怕接领导吃饭,就连陈科长你也没接过!张三说:你这女人总喜欢瞎编!老婆顶他下巴说:谁瞎编了?是你在瞎编。

老吴见张三和老婆争上了,就哈哈大笑起来,说:开个玩笑就当真,一个月就这么点点钱,哪能接客呢?张三点头哈腰说:倒也是,倒也是,这衣服太破了,确实该买了。说着,又抬胳膊让老吴看破洞,竟连胳肢窝里的毛都露出来了。

这时,孙县长从大院出来,张三一见,吓得就把胳膊放下,扮着一张笑脸,客气地给孙县长打招呼。孙县长没望张三,而是望着老吴,问他:听说老陈昨晚住院了?老吴很客气地点着头说:我正想找县长汇报哩,他昨晚住下了,是我送去的。孙县长问:什么病?老吴说:医院已经检查出来了,说是肝硬化,已到中晚期了。孙县长一愣:已到中晚期了,怎么没发现呢?老吴说:陈科长是个硬汉子,不到要命时都扛了。孙县长好像觉得惋惜,叹声长气说:唉!这是个好同志啊,怎么就得这样的病呢?张三觉得孙县长说得对,老陈确实是个好人,虽然当着行管科长,有些权力,但没架子,每天晚上别人睡觉,他还拿着电筒,在大院内到处转悠,生怕盗贼行窃。那次夜间检查大院,与小偷对打,身上被人捅了刀子,而且正捅在肝部,可是,老陈伤好后,习惯没改,夜里照样四处查看。张三劝老陈说:陈科长,以后你就不出来检查了吧,我每晚少睡点觉就行了。老陈说:你是铁身,不怕刀捅?

张三平时怕大官,很少机会和县长说话,现在见孙县长问老陈,便大着胆说了一句:他的病是累的,每晚三更半夜在大院检查,我都看到了。孙县长把张三看着说:你是个老实人,也说了老实话,老陈这人,确实是累病的,他这种敬业精神,谁都做不到。然后又对老吴说: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救治老陈,如果需要大量的钱,可以发动大院的人捐嘛!走,你领我到医院看看他。张三对老吴说:请你给陈科长说一声,我想他。

张三见孙县长和老吴走了,呆呆地站着,好像不解地说了一句:唉!好人也得恶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