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少年突然发现情况不对,现场的氛围让他感觉到有某种危险的存在。少年看过电视里的动物世界,那些生活在非洲大草原上的弱小的食草动物,总是会练就一种特别灵敏的触觉,能及早发现危险的存在的。还有一些动物,则会长出一些刺眼而恐怖的斑纹,这些斑纹往往能吓退试图攻击他的动物。少年觉得他就是那食草动物,他行走在外,对周围的事物总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的。而他纹身的目的,也是想让自己像那些弱小的动物一样,靠自己的斑纹来吓退别人。现在,少年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然而他的发现还是晚了。
少年最先看见的是斧头。斧头扭着屁股朝少年跳了过来。少年当然是认得斧头的,但是斧头并不认识少年,虽说每个月都要向少年收取保护费,但那么多的打工仔,他们根本没必要知道哪些人是受他们保护的。斧头扭到少年的面前,他胳膊上的斧头和少年胳膊上的龙相比,就显得很没有分量了。斧头开口说话了,斧头对少年说,兄弟,有些面熟啊,在哪条道上混?少年这里已是高度紧张了,他没有扭动了,转身想走。可是刚一转身,他就看见了忍。忍挡住了少年的去路,忍说怎么不跳了呢,再跳一会儿嘛,你跳得很好。少年的心像关在笼子里的兽,一个劲儿想往外冲。少年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少年知道今晚可能要挨打,就像动物世界中看到的一样,一群动物里,只能有一个王者。这里的王者是阿锋,你凭什么也学着阿锋的样子刺纹身,而且纹在身上的龙比阿锋的还要威猛?那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少不了一番争斗的。少年一点斗志都没有,他在想从哪个方向逃跑。这时,其他跳舞的都停了下来,远远地观望着,他们不想错过即将发生的精彩的一幕。
我们老大想见你。忍对少年说。少年的手心开始冒汗。少年无路可逃,在忍和斧头的挟持下,一起去见阿锋。他们很快离开了舞场,广场上又响起了欢快的音乐。少年的心七上八下。少年见到了阿锋,阿锋正坐在大排档吃烧烤。阿锋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少年紧张得不行,可是阿锋指着坐位让少年坐下。少年不敢坐,怕被人摁在椅子上揍,那时想跑都跑不了了。可是阿锋下了令。忍说老大让你坐你就坐,我们老大这是瞧得起你呢。
阿锋推给少年一瓶啤酒,阿锋说喝掉它。少年说他不会喝酒,少年这时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少年问阿锋找他有什么事。阿锋说操,找你来喝酒,喝完酒还请你去泡妞。少年说他真的不会喝酒。阿锋突然指着少年说,你喝不喝!忍和斧头就一人扭住了少年的一条胳膊。阿锋朝他们挥了挥手,少年的胳膊就被松开了。少年知道他今晚是在劫难逃了,于是拿起了酒瓶,一闭眼就咕嘟咕嘟往肚子里倒啤酒。倒下去半瓶,就再也灌不下去了。阿锋说,喝,不要停。阿锋的话有一种少年无法反抗的力量。少年又继续往肚子里倒酒,终于把一瓶酒喝干净了。少年感觉两条腿直打漂。他就听见阿锋在对他胳膊上的纹身发表见解,说他的纹身虽然弄得很大很夸张,但是手法太粗糙了,这条龙根本就不像龙,一点精神都没有。阿锋说他胳膊上的龙才是真龙,是找高手纹上去的。阿锋还问了少年叫什么名字。并说从今天起少年就是他的小弟了,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接着是忍给少年敬酒,再接着是斧头给少年敬酒。后来的事,少年就不知道了。
少年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少年是被忍推醒的。忍说起来起来,你还睡,像个死猪一样。少年睁开眼,阳光像针一样刺眼,头痛得要裂开了。斧头让少年快点起来去吃东西。少年于是清醒了过来,他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这么说来,他现在就算是黑社会的成员了。少年想,寻个机会,溜之大吉,做什么也不要做黑社会。少年跟着忍和斧头一起下了楼,在一家饭馆里吃了饭。斧头告诉少年,富达厂今天发工资,吃完了饭他们一起去富达厂收保护费。少年嘴里应承着,一直在瞅机会逃跑,可是忍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样,看得他很紧。忍告诉少年,老大的意思是要锻炼新人,让少年去收保护费,忍和斧头在后面给他助威。少年说他连架都没有打过,怎么敢收保护费呢,要是别人不给呢。斧头啃着一只鸡腿,抹了一把嘴上的油,用他的经验来教导少年,他说他第一次也是不敢的,可是后来他发现,现在的人都是欺软怕硬,只要你凶一点就成。斧头指着他胳膊上纹的那把斧头说,那些打工仔看见这个,屁都不敢放。斧头又指着少年胳膊上的龙说,有了这个,谁见了不吓得往外掏钱啊。
可是少年知道,说什么也是不能跟他们去收保护费的。少年说他想上厕所,可是忍说他也想上。少年说那你去上我不上了,忍说那我也忍着吧。斧头摇了摇头对少年说,你别打什么鬼主意了,你想溜是溜不了的。第一次都是这样的,过了第一次就好了,慢慢就习惯了。吃完了饭,也不付钱,忍和斧头领着少年大摇大摆地出了饭馆。少年说不用埋单吗?忍说这下你知道了吧,跟上了我们,今后天天吃霸王餐。少年莫明的有些亢奋了起来。跟着二人走了一段路,腿脚也没那么软了。乱七八糟的海风吹在身上,也很有一点意思。少年在那一瞬间,还真是动了和他们一块儿干的念头的,但这念头只是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给否了。说什么也不能走上邪道。少年对自己说,眼就四处瞅着,想瞅一个机会逃跑。可是少年觉得从哪个方向跑都可能是危险的。那个阿锋一直没有露面,少年觉得阿锋可能在某一个他不知的地方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果然,少年听见忍的手机响了,忍接了电话,对少年和斧头说,老大发话了,让我们快点上。少年于是小心地问忍,老大在什么地方。忍说,老大在他该出现的地方,你问这么多干吗。少年就出了一身冷汗,想自己幸亏没跑,要是被那锋抓住了,不死也会脱层皮的。少年就开始恨起了胳膊上的纹身来,恨自己当时怎么鬼迷了心窍要在胳膊上纹这么一条龙,都是这条龙惹的祸。
有来来往往的打工者,看见了他们三个纹身的烂仔,都躲开了走。少年想对他们说,他不是烂仔。少年渴望遇见一个治安员或者警察。少年想,要是遇上了治安或者警察,他就去求助,让他们帮他脱离斧头和忍的控制。可是治安和警察并没有出现。少年开始恨起了这些治安和警察来,为什么平时总看见他们在工业区的路口查证,这会儿却一个也没影子也见不着了。
你想什么呢,别磨蹭了。忍在少年的背后戳了一下。说前面就是富达厂了。少年到了富达厂的门口时,还没有到下班的时候,三人就蹲在富达厂对面的一株大叶榕下面,忍和斧头各点上了一支烟。问少年要不要,少年想了想,说他也来一支。吸完了烟,少年的心平静了下来。这时富达厂的下班铃声响了起来。忍催促少年上去收保护费,让斧头带着他。忍说,多教教他。斧头说包在他的身上,保证把少年带出师。忍说别油了快去吧。忍蹲在大叶榕下望风。
少年和斧头一起走到富达厂的门口。少年的心里又乱了,两条腿软得不行。少年对斧头说不成,说他的腿上的力气都跑掉了。斧头说没用的东西,你这熊样还想吃黑道的饭。少年说他并没有想吃这碗饭,是被逼的。斧头说,扯什么,那你干吗纹这么威风的纹身。斧头说,第一次都是这样的,渐渐就习惯了。斧头让少年上,斧头说你再不上,老大知道了,你就惨了。少年说可是真的不行,他没这个胆,打死也没这个胆。斧头于是叹了一口气,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斧头说你是走狗屎运了,是我带你。要是老大带你,找抽你了。斧头于是自告奋勇的表示要给少年示范一下。斧头朝一个打工仔招了招手。打工仔不情愿地走了过来。斧头说,发工资了吧,还磨蹭什么呢。打工仔没有再多说什么,掏出十块钱交给了斧头。斧头对少年说,搞掂了,简单得要死。斧头说着又向几个打工妹们招了招手说你们都过来。斧头对少年说,我再示范一遍给你看。斧头正说着呢,听见在大叶榕下望风的忍打了一声尖厉的口哨。斧头听到口哨声,对少年喊了一声快跑。斧头转身就跑。少年一看斧头没命地跑,也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也跟着跑。少年听见后面有人喊站住,他知道是警察在喊他站住,可是少年没有站住,他像一头小鹿一样跑得飞快。可是少年跑得再快,也没有警察们的摩托快。小子,挺能跑的嘛。你跑呀,怎么不跑了。警察拿铐子往少年的手上一搭,咔嚓一声,少年的脑子里就成了一片空白。
后来在审讯时,少年让警察们大伤脑筋。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还一身学生气的小混混嘴这么紧,居然一问三不知。少年说他不是黑社会的,他没有勒索打工者。少年说他也是打工的,他从前在丽都厂打工。警察摇了摇头,说,那你跑什么?你这身上的纹身是怎么回事?你昨天晚上和什么人在一起喝酒?告诉你,我们盯着你们这一伙人多时了,你还狡辩什么呢?小小年纪这么顽固,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2005.9.21日于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