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仲夏6月,榴花飞火。
明竣商大的石榴树上却偏生出一株开着粉花的异类来。
图书馆往北的小径,三米多高的树上,雌花开得雪白皎洁,花萼稍小的雄花却白不白,红不红,粉嘟嘟地开了一束。而其他的地方连花都没开,只剩枝繁叶茂的绿,大片地遮住阳光,只稀稀拉拉地透出些星星点点的光晕。
有个瘦瘦的女生远远地走来。
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束,边缘微量的卷曲,被细长的金属色头箍全部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不白,肤色比蜜色稍浅,偏圆的眼框配上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看起来有种孩子气的漂亮。
嘴里叼着吸管,右耳塞着耳机,左腰揣着绿色的纸包酸奶,白色的线连着右腰间的MP3,走到树下时,她停了下来。几秒之后,便感觉有团东西不轻不重地撞到了后背。
“不祥啊不祥!”
从她的身后走出一个梳麻花辫的校服女生,她扶着没有镜片的紫色扁框眼镜,仰望着粉色的石榴花,幽灵电波严重泛滥,重复着:“真是不祥啊!”
“大清早的,你少讲两句就能降低厄运产生的频率。”米蓝把吸管吐出来,腾出嘴巴讲话。
夏果向来有明峻商大灵异少女之称,她不开口像鬼,开了口别人像鬼。
像上次,只说一句“镜子烂,霉运来”,米蓝就遇上言唯熙——穿着滑稽的Cosplay女仆装、往胸部塞了四个柳丁、被绑的两只手腕都流血红肿……这些通通不说,最让她郁闷的,就是瞎折腾一番,到头来还是一分钱也没到手。
而且,那天之后,米蓝总觉得有了心事,却总是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脑海里,总时不时地冒出那些奇怪的绳结,还有他说的那些话。
很多事情,在最初,都令人觉得荒谬绝伦,但随着想的次数多了,也渐渐令人期待起来,她也不例外。
一连几天都没有打工,乖乖地上学听课,课间就在图书馆里上网下资料。查的不是课业,而是有关魔术的资料,那些令人惊叹的魔术表演,经由文字、视频为她拉开了一个奇幻的世界。
这就像是爱丽斯的梦游仙境,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却有种如梦似幻的真实感。
只不过,她在网上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言唯熙的资料。但是,关于他所说的那个水箱魔术,倒是有些信息的。
不久前刚刚结束的德国柏林“纽易斯Q蓝”魔术大典上,首位获得最佳新人奖的27岁华人魔术师——元野谅,在他已经开始的全国魔术巡演里,就有关于水箱魔术的表演。
由于他的巡演没有向电视台授权转播,所以网上的视频多数是观众自拍的。不过,虽然看起来就像是盗版电影,但他神奇地在水箱中逃脱的画面,却比电视画面要显得真实得多。
三分钟解开绳索,五分钟逃离水箱,猩红色绒布下的挣扎求生,布幕扯下后空荡荡的水箱与胜利者的笑容——在生与死的一线间绽放华丽的逃生魔术。
这令她不禁想到言唯熙,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对这么危险的魔术感兴趣。
她摇了摇头,却摇不走他那张既冷漠又骄傲得有些跋扈的脸。
“你头疼吗?”夏果从书包里摸索了一番,拿出一个连药品纸都没贴的透明小瓶,倒出一颗白色的小药丸,递过去,“特效止痛药。”
米蓝回了些神,看着她手中的药,有些发怵地问:“你该不是连药也炼了吧?”
“我帮在药局打工的陈立写学期报告,他钱不够,拿药来抵债。”说话的同时,夏果在书包里翻出一大堆药瓶,各种颜色的都有。她蹲在地上,把药瓶一个个挨排列队,指着它们说:“这是治感冒的,这是治腹泻的,这是治便秘的,这是……”
自从米蓝帮夏果发展了帮人写报告赚钱的业务之后,她似乎做得蒸蒸日上,零花钱有了,也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你是怎么分清它们的?”药瓶上连名字都没有。
“这很容易啊。”夏果眼神直勾勾地望向米蓝的身后,“我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
顺着她的眼神,米蓝回头,身后空荡荡的一片,唯有一阵凉飕飕的风,吹得人鸡皮疙瘩骤起。
“他来了。”夏果幽幽的声音响起。
米蓝平白无故地打了个寒战,心里正觉瘆得慌,就听见单车的铃铛被人拨拉着清脆地响了起来。明竣商大的面积很大,校舍之间的距离也相对较远,所以在校园骑单车也是很常见的事。
敢情夏果刚刚说的“他来了”,是人,而不是……
明竣的校服是白衬衫加黑色西装式外套,入夏后,外套没人穿了,长袖变短袖,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但面前的男生,却在衬衫外加了一件灰色连帽的棉T背心。
他的个头不高,约一米六左右,跟米蓝的头顶差不多平行,灰色的帽檐压住了他的头发,也埋住了他的脸颊。但是,那细长妩媚的眼角,红润丰盈的嘴唇,白皙得比女生还要细嫩的肤色,这是靠帽子也无法挡住的日式杰尼斯般的漂亮。
在明竣,漂亮到辨识度如此之高的美少年,那便非一年级新生韩宇拓莫属了。
米蓝没有想到,夏果居然卖报告卖到他的手中,这生意做得真远,都跨了两个年级了。
待韩宇拓走近了些,夏果从书包里取出卷成纸筒的报告,递了过去。对方看也没看,把纸筒压扁对折,往裤子后袋里一塞,没有拿钱包,而是缓缓地开口:“我,没有钱的。”
闻言,米蓝无端地抖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他说没钱,而是因为他的声音像玻璃渣刮了一下她的耳朵。她一直以为夏果的声音已经够鬼气的了,没想到还有比她的声音更恐怖的声音,而且这个人还长得如此漂亮。
看来上帝的确很公平,赋予一样,便收回另一样。
“电话里说过了,没钱,就用别的东西抵债。”夏果重新蹲下,专心收拾起她的药瓶。
韩宇拓看了看夏果,然后把双眼转到站在一旁的米蓝身上,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横扫着她。
这种扫视的眼神让被看的人很是郁闷,米蓝伸出五根手指挡在他的眼前,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别暗恋学姐,学姐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个子比我矮的、买东西不给钱的男生。”
韩宇拓侧开脸,细薄的唇角向上勾勒出一丝不屑,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两张票,看也没看,直接塞进米蓝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指间。
用极沙哑的声音淡淡地说:“你想多了,女人这一类的物种,我不感兴趣。”
(2)
TK展览馆,此刻上演着华丽的表演。
绚丽的镭射灯将舞台渲染出极梦幻的华丽之感,在舞台的中心,菱形的升降板上,身着黑色礼服和银色钉靴的高大男子,空手抓出一只白鸽。
瞬间,那只鸽子又失去踪影,变成了银色糖纸包裹的糖果。男子向观众席抛洒糖果的瞬间,那些银色的糖果却在空中划出一抹抹艳丽夺目的彩虹。
开场魔术是与观众互动的热身小魔术。
舞台之上十二个大小不一的立体屏幕,从不同角度,远近不一地播放着魔术师的表演,即使后排的观众也可以看得无比真切。
米蓝低头看着入场时工作人员发放的收藏目录。全紫的封面中央,用白色的线条勾勒出人物侧面,一眼望去似乎是男性,应该就是最近在魔术界风靡的新秀魔术师元野谅。
打开目录的第一页,便是那极具魅惑的话——
紫色的星空,别样的迷离。
元野谅携Zero团队,在6月的仲夏之夜,倾力打造灵魂与冒险的奇幻魔术——“迷离仲夏夜”。
韩宇拓用来抵账的票,居然是已经卖到断货,只剩贵得吓人的黄牛票还能买的元野谅巡演魔术的门票。而且,还是前排的VIP票,不用看屏幕,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表演。
想到自己先前才上网查到元野谅全国巡演,转瞬就得到了他表演的门票,这种说不上来是巧合还是离奇的事,让她有种难以形容的复杂心情。
夏果向前倾着身,无比专注地看着舞台,时不时凝视,时不时与其他观众发出相同频率的惊呼声。
整场魔术表演预计耗时三小时,由四个大型魔术和七个近景魔术组成,而穿插在这十一个魔术中的,还有与观众互动的魔术练习。而作为压轴表演的魔术,则是元野谅的成名魔术水箱逃生。
想到自己要真正见识一下言唯熙口中的那个水箱魔术,米蓝既紧张又期待。
坐在一旁的夏果突然尖叫着捂住眼睛,此举,让盯着目录的米蓝不禁抬头看向舞台。
只见元野谅快速地抬手,向面前的桌子用力拍下,而正对他手心的,是一把刀尖向上的瑞士军刀。
此时,米蓝的耳边,传来的都是倒吸气或惊呼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他的手用力拍向刀尖,然后痛苦地尖叫着后退,鲜血流满了他的右手,他痛苦地哀号……
“怎么办?蓝蓝,他的手毁了,手毁了!”夏果焦急地嚷着,有些按捺不住地想冲上台。
其实不止夏果,很多观众都被吓到了。
魔术,并不是魔法,它的表演只是在依靠一种常人所不知晓的套路,来吸引人们的好奇心。因为满足好奇心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人惊叹,却不告诉他答案。
尽管如此,人们也知道,那只是魔术,其实并没有那么神奇。
但,当恐怖的意外发生,当魔术师的手没能按照其“套路”,安然无事地穿过刀尖,当鲜血流满华丽的舞台时,人们就再也无法平心静气地看待了。
“好像哪里……不对。”相较于夏果的慌张,米蓝却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她紧紧地盯着舞台之上的元野谅,他化了有些迷离的烟熏妆,遮盖了一些真实的面容。此时,他的脸上,浮现的痛苦就像是他真的在流血。
那疼痛似乎不那么真切,当这个想法爬过她大脑的一瞬间,舞台之上就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只见元野谅用极其痛苦的神情拔下军刀,就在拔出刀的一瞬间,他身上那件黑色的礼服突然变成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