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响,听得米蓝耳膜一震,脸上那股倔犟不认输的表情,如斑驳的墙灰般片片脱落,露出那藏也藏不住的忧伤,骄傲女生独有的那股隐痛。
如果言唯熙看到这种神情,他一定不会那么气急败坏地离开。
可惜,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的人,同样也看不清他人的真心。
“我可以告诉你有关魔术的捷径,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鬼魅般的声音,浮响在6月里,白天的保健室里。
米蓝抬起纠结的脸,怔怔地看向以同样阴森的神情立在门边的韩宇拓。
“只要你答应我,绝对不要爱上我哥,我就告诉你,怎么样?”他继续抛出诱饵。
闻言,她的心脏紧缩地痛了下,无视这怪异的生理现象,她应承道:“什么嘛,我本来就不喜欢他啊。”
“你发誓,如果你骗我,就会跟你爱的人死不相见。”
跟夏果同频的阴森磁场+美丽的面孔+邪恶的心肠=韩宇拓!
这种加法公式让她直打冷战,搓了搓陡然变冷的手臂,她竖起三根手指指向天,中气十足地说道:“我,米蓝发誓,如果我骗小鬼韩宇拓,某一天神经脱线爱上了他哥言唯熙,就让老天惩罚我跟我爱的人死不相见。”
“死不相见”四个字让她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呼了口气,她望向韩宇拓,问,“这样可以了吗?小鬼。”
韩宇拓露出孩子般单纯又满足的笑容,却在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燥热的6月里,让米蓝从心底里打了个寒战。
他的手塞在裤袋里摸索,走近她时,左手随即掏出一叠白色卡片放在床上。
“这是什么?”她本能地觉得跟扑克有关,因为它们跟纸牌的形状和厚度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卡片上没有扑克的花色。
他不言语,只是阴恻地指着卡纸,示意她洗牌。
“上面什么都没有,洗鬼啦?”她不解地嘟囔着,但还是依言把白色的纸片洗了两遍,重新把它们放在床上时,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心里刷刷地冷了把,他的手简直冰得不像活人,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更加不像人话。
“你的手,把卡片弄脏了。”慢吞吞的语气,像在玻璃上缓缓划过的金属条。
“喂,小鬼……”她刚要发作,却戛然而止。
只见他不知打哪儿抽出一条灰白格子的手帕,用极为认真的表情,擦着她的手指,擦完了左手,擦右手,动作细致而轻柔,仿佛这是一项很了不得的工作。
从她的角度看去,他那张漂亮到极致的脸上,蒙了层如月色般既冰凉又落寞的柔光,而此时,又有一种温柔的专注从那道光里渗透出来,那神情让她不禁语塞。
她记得,言唯熙也有过这种神情,在高高的蹦极塔上,偶尔扑面的风吹走6月的热,他的侧脸也如同被一种不为人知的忧郁蒙住,用一种遥不可及的眼神向下看,淡淡的忧伤在那一瞬间从他高大的身体里弥散而出。
乍一眼,竟让她有种灵魂早已经坠落地狱的恍惚。
“干净了。”他抬头,发现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白皙的脸庞不禁一红,咻地弹起身,低嚷了句:“你不学魔术了?把牌再洗一下!”
嘶哑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之中,她本能地揉了揉耳朵,干笑两声,看着被他擦干净的双手,鼻尖地嗅到一丝极淡的微酸香味。
他的手帕里喷香水了?
哼,人小鬼大,挺臭美的嘛!
她在心里取笑他,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重新去洗那些牌,边洗边说:“你的魔术是不是跟言唯熙学的,你们兄弟俩感情很好嘛,不过,你变魔术的样子没有他那么炫……”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魔术师!”他突然按住她洗牌的手,另一只手快速地从她手中的一叠牌中弹出一张,用细长的手指夹住,亮在她的面前,“但是,我拥有可以让他人成为魔术师的本领。”
语毕,他手中的牌翻转向她,纯白的牌面上,黑色线条勾勒出一个笑容诡异的小丑,棕紫色的小丑帽,漆黑的手掌,分明就是一张大鬼牌。
“怎么可能是鬼牌?”她瞪着那张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由白色卡片变成的鬼牌,将不可思议的眼神转向他。
韩宇拓的脸上没有丝毫得意之色,他又抽出一张白色卡片,这一次,他将卡片塞进她的手心,凑近她,浅语低喃:“除了鬼牌这个名字之外,它还有一个名字,叫‘王’。”
她像被催眠般,缓缓翻转自己的掌心,眼睛定格在那黑白小丑的牌面之上。
扑克牌中,大小鬼牌又被称为“大小王”。大王代表火热张扬的太阳,而小王则代表忧凉寂静的月亮。它们代表生命的起始、时间的秩序、命运的道途,以及不可忽视的王者般尊贵。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他在变这个魔术时的所有动作,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对你而言,的确不可能,因为,这不是你该走入的命运。”他把那两张大小王,合拢后,又重新分开,它们又变回纯白如雪的卡片。将它们与那些卡片放在一起,收拢后用灰白格子的手帕包好,放在她的身旁,“这个魔术的名字叫‘鬼来了’,好好练,它会为你省一大把钱的。”
(6)
如同寒冬里的雪,融化成细长的黑水,流成被雕刻了千年的轮廓,如奇迹般,乍现的王者脸庞,露出最为诡异的笑容……
“鬼来了?”井云颂的声音里有种难以掩藏的讶异。
然而,他的声音并没有传入正在大厅的长桌上进行魔术PK的两个女生耳中。
穿着粉色抹胸T恤的甜美女生憋红了脸,她反复检视着摊放在面前的白色卡片,将每张都翻来翻去,迎着光照观察,甚至放在自己的鼻端细嗅,但仍找不到一丝端倪。
用卑鄙手段混进Zero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在她的眼皮底下把牌变掉的?
“牌是在你自己手里变掉的嘛,说不定,是你的手有问题。”米蓝看向柯馨婷时眨了下眼睛。
被她挑衅,柯馨婷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弹起身,木制椅脚划着地面,弄出突兀的响声,让屋内的其他人不禁纷纷侧目。
“婷,你居然输给刚学魔术的新人?不是故意放水吧?”
“哈哈,百战百胜的柯馨婷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哦?请客哦。”
“算了,婷,偶尔栽一下,不用觉得没面子。”
众人起着哄,围到桌边,还有人好奇地拿起那些白色的卡片,反复地打量着。
柯馨婷的脸色越发阴沉,她从他人手中抢过那些卡片,大手一指对面的米蓝,喊了句:“这次不算,你耍诈!”
其实,米蓝原本的想法,是通过这次的魔术PK,让柯馨婷知难而退,以后不再找麻烦,但看对方一脸输不起的样子,不禁有些气结,倔劲儿也上来了。
“我耍诈?柯馨婷,你脑子跟你的胸部一样,装的都是脂肪吗?你从头到脚就是摆明了欺生,明明知道我只懂速成魔术,却还要跟我PK魔术,难道我真傻得不知道你故意针对我吗?我跟你比,不是因为怕你,不是因为不知道天高地厚……”
而是,有一种探索的本能,让她好奇,为什么那些牌会消失?为什么那些牌无论怎么洗都不会乱?
她想通过自己的眼睛,真实地看见魔术背后的秘密,而不是经由他人的转述。
“在你每次变魔术的时候,会通过各种方式转移我的注意力,当我分神的瞬间,你就换掉一整副扑克。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因为我看见了!知道我为什么会看见吗?因为你是个失败的魔术师!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米蓝的话一出声,所有人都愣住了。
柯馨婷脸上的血色,一瞬间变得灰白无比,细瘦的肩头微微地颤抖着,她咬紧牙,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地攥着,颤抖着,如同她的脸色般,泛着青白。
突然,她缓缓地抬起左手,高过头顶,又急速地向米蓝的脸颊扇下……
没有预料之中的掌掴……
一道高大的身影,在柯馨婷挥手的瞬间,灵活地跳过沙发背,挡在米蓝的身前,牢牢地抓住柯馨婷的手:“我说,你干脆地认输,还没有太丢脸。”
“井……”柯馨婷颤抖的声带只发出这一个字音。
“反正输了,就去给大家买点儿乳酪派和红茶,晚餐时间还早,大家应该都饿了。”井云颂冲她一笑,推着她往门外走。
柯馨婷有些执拗地不愿离开,他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不想丢脸到家,就出去哭。”
闻言,她才恍然意识到,眼眶就快盛不住那些汹涌的水流了,水汪汪的眼恨恨地回瞪了他一眼,愤然地跑出房间。
十分钟后,乳酪派和红茶被酒店的服务生送进房间。
不见柯馨婷,米蓝的心里有些堵,她避开众人,独自坐到阳台上发呆,两张白色卡片在她的手指间翻转,竟然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地浮出黑色的线条。
“是K?H液吗?”井云颂端着点心碟坐在她的身边。
“K?H液?”米蓝喃喃地重复,若有所思地自语,“原来,那玩意儿叫K?H液啊。”
韩宇拓教她的那个“鬼来了”的魔术,灰白格子手帕是关键道具,就是她最初嗅到的,误会是香水的微酸味,那其实是一种特殊药水K?H液中的显液K,而那副卡片牌上的大小王牌上,则被涂了隐液H。
K?H液的特性是,显液和隐液相遇时,在瞬间,可显现图案,但这种显影只能维持不到三十秒的时间。
这也就是牌面神奇地变成大小王后,又变回白色卡片的秘密。
在使用了K?H液后,还需要用特殊的手法,辨认出唯一的大小王牌,以及利用表演的技巧,巧妙地将显液擦到柯馨婷的手上。
韩宇拓说得没错,他并不是一个魔术师,但他的确有让任何人变成魔术师的本领,因为他拥有连Zero的道具魔女柯馨婷,都不能与之相比的天分。
K?H液制作原料很容易弄,但调配出完美的比例,才能制作完美的K?H液,而一丁点儿调配的误差,都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个魔术。因此,成功的K?H液魔术跟道具师的天分,是成正比的。
韩宇拓,他明明只是个高中生,却能轻易地调配出传说中的K?H液,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他根本就是个设计道具的天才!
“你说柯馨婷是失败的魔术师时,有没有想过,其实谁也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包括你。”井云颂抿着红茶,平淡地说。
米蓝一愣,她抿唇不语,看着井云颂,他那张帅气的脸上,写着云淡风轻,却隐着些许的阴郁。
似乎,井云颂跟柯馨婷的关系,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差。
“一个成功的扑克魔术师,对手指的灵敏度要求很高,三年、五年或十年的练习,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她为魔术所做的努力,以你现在的起步来说,是永远追不上的,而且……”他望向她,眼中的明亮隐去,换上一丝寒色,冷冷地继续说着。
“只依靠魔术道具,完全没有真才实学的你,有什么资格去批评,通过努力练习成为魔术师的人?你太自以为是了,比起她,你才是什么都不是的家伙。”
手中的魔术卡片,悄无声息地掉落到地上,以一种极为滑稽的笑容,无声地嘲笑。
米蓝死咬着下唇,怔怔地望着井云颂。
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语,都让她的血液缓慢地变冷,那种从一开始就纠缠着她的复杂心情,也无处藏身地暴露出来。
她当然无力反驳,因为,她确实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用荒诞的誓言跟韩宇拓换来的,不是魔术,而是一个完美无缺的魔术道具,包括每一个细节的动作设计,都是完完全全地模仿他。
这个“鬼来了”的魔术,只是她在尽力地去表演韩宇拓而已。
井云颂说得完全正确,她才什么都不是!
“你现在的表情是在后悔吗?”井云颂的眼角突然多了一抹异常的温柔,他放软了音调,贴着她的耳际,“后悔已经晚了,她没做完的事我接手,米蓝,你要自己走?还是被我踢出Zero?”
无比轻柔的呢喃,却如同恶鬼般的诅咒,就在这一刻,米蓝豁然明白——鬼来了。
鬼,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