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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小托布拉

[英国]罗·吉卜林

正像英文报纸上写的那样,“犯人的脑袋还够不着被告席的基本顶端”。但是,没有人报道这件案子,因为谁也不在乎小托布拉是死是活。在法院的红房子里,陪审员们坐在小托布拉上头,坐了整整一个漫长而炎热的下午。不论什么时候陪审员向他提个问题,他总是行个额手礼,再哀声问答。陪审员们的裁决是证据不足,而法官也同意这个裁决。千真万确,小托布拉的妹妹的尸体是在井底发现的,而小托布拉是当时方圆半英里范围内唯一的人。而那个小女孩也许是偶然掉进井里的。于是,小托布拉就被释放了。人们告诉他说,他愿意到哪里就到哪里去。这话对他来说并不像听上去那样慷慨,因为他无处可去,尤其是没有东西吃,没有衣服可穿。

他快步走进法院的院子里,一屁股坐在井栏上,寻思着如果跳进井下的黑水里淹不死,会不会导致在苦海的黑水里挣扎一辈子。有个马夫把一只吃空了的马粮口袋放在砖堆上,小托布拉因为饿极了,就动手把袋子刮了一遍,寻找马儿漏下的湿麦粒。

马夫喊道:“喂!小偷!刚从法院的恐怖中释放出来的小偷!过来!”小托布拉被揪着耳朵带到一个高大肥胖的英国人面前,马夫对英国人讲了一遍小托布拉偷吃空马粮口袋里遗留的湿麦粒的事。

“哈!哈!哈!”英国人叫了三遍(不过他用的是个更厉害的字眼),“把他放进网里,带回家去。”于是,小托布拉被扔进大车上的网里。毫无疑问,他像只猪一样被紧紧捆住,然后被拉到英国人家里。“哈!”英国人跟原先一样大嗓门叫着,“湿麦粒!老天爷!你们哪一个喂喂这个小要饭的。我们叫他赶马车!明白吗?湿麦粒!老天爷!”

吃过晚饭,仆人们在主人正房后面的仆人住处躺下来歇息。这时,马夫头对小托布拉说:“讲讲你自己是怎么回事吧!你不是马夫贱民出身。要不是想填满肚子,你是不会当马夫的。你怎么进法院的?为什么来的?快回答,你这个小兔崽子!”

“家里不够吃的。”小托布拉轻声回答,“这里是个好地方。”

“说老实话。”马夫头插了一句,“要不,我们就让你去清扫那匹大红公马的马厩。那匹马咬起人来可像匹骆驼。”

“我们家本来是榨油的。”小托布拉一边说,一边在尘土里蹭着脚趾,“我们家原来是榨油的——我爸爸、我妈妈、我哥哥——比我大四岁的哥哥、我自己,还有我妹妹。”

“她就是那个死在井里的小女孩,对吗?”一个曾听到审讯情况的马夫问道。

“是的。”小托布拉阴沉地回答,“她就是死在井里的小女孩。很早以前,我记不得什么时候了,一场大病传到我们榨油的那个村子。我妹妹先是害眼病,接着瞎了眼,因为那是天花。后来,我爸爸和妈妈都染上天花病死了。我们几个孩子就成了孤儿,我哥哥十二岁,我才八岁,还有那个瞎眼的妹妹。但是,当时牛和榨油机还在,我们就凑合着跟从前一样榨油谋生。可是索荣·达斯,那个粮食贩子,同我们做买卖,把我们坑了。那头牛是条不好赶的犟牛。我们求神保佑,就在牛的脖子上放上金盏草花,在穿过屋顶架起来的轧碾机大梁上也放上金盏草花。但是我们这样做,什么好处也没得到。索荣·达斯真是个狠毒的人。”

“骗子!”马夫们的妻子都在窃窃私语,“那么样糊弄一个孩子!姐妹们,我们可知道那些买卖人是些什么东西。”

“榨油机是台旧机器,而我们——我哥哥和我,也不是什么有力气的人。我们无法把大梁的端部牢牢地固定在槽里。”

“是呀,确实是这样。”穿着华丽衣裳的马夫头目的妻子加入了谈话的人群,插了一句,“那是有力气的人才能干的活。我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

“女人家,住嘴!”马夫头喝道,“讲下去,孩子!”

“没什么,”小托布拉说,“有一天,大梁压塌了屋顶,什么时候我记不住了。随着屋顶坍塌,大部分墙也倒了下来。屋顶和墙砸在我们的牛身上,牛脊梁被砸断了。结果,我们没了家,也没了榨油机和牛——只剩下我哥哥、我自己和瞎眼的妹妹。我们哭着离开那个地方,手拉着手,穿过田野。我们剩下的钱只有七安娜六派。那块地方正在闹灾荒。我不知道那块地方叫什么名字。结果,在一个夜晚,当我们睡着了时候,我哥哥拿了我们仅剩那五安娜钱逃跑了。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我爸爸的在天之灵会诅咒他的。我和妹妹在村里要饭,但是,没人肯赏点剩饭。人们都说:‘到英国人那里去,他们会给的。’我不知道英国人长什么样子,但是人们都说英国人是白人,住在帐篷里。我去了,但我现在说不清去了什么地方。我和妹妹一点吃的也没有了。在一个炎热的夜晚,她哭着要吃的。我们来到一个井边,我叫她坐在井栏上,就猛地把她推进井里。说真的,她什么也看不见,死了比活着挨饿强。”

“呜!呜!”马夫的妻子们一块哭了起来,“是他把女孩子推进井里的,因为死了比活着挨饿强。”

“我当时自己也要跳井的,但是她当时没死,从井底喊我。我一害怕,就跑了。有个人从庄稼地里跑出来说,我把妹妹给害死了,还把水给弄脏了。人们把我带到一个英国人面前,他是白人,样子可怕,住在帐篷里。他把我送进法院,但是没有证人。而且,死了比活着挨饿强。再说,我妹妹有眼看不见,而且她只是个小孩子。”

“只是个小孩子。”马夫头目的妻子说,“可你是个什么东西?弱得像只小鸡,小得像匹刚活了一天的马驹,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原来肚子里空空的,可现在肚子填饱了。”小托布拉一边说,一边躺在土地上伸伸四肢,“我想睡觉了。”

当小托布拉舒舒服服睡着了的时候,马夫头目的妻子在他身上盖了一块布。